斛水鎮沿着斛水而建,兩邊不過兩條主道,十二條街巷,街上百十戶人家,最大的宅子便是鎮頭王員外家,唯一的藥鋪僅有一家回春堂。
春桃是王員外家千金的貼身侍女,她穿着水綠色的春衫,頭上簪着樣式精緻的銀钗,在小鎮上已是難得的出挑,故而走在路上惹得路人頻頻回望,她忍着不耐,微昂着頭帶着矜傲,目不斜視地走進了回春堂。
回春堂裡十分安靜,坐堂的黃老大夫不在堂中,櫃台前僅坐了一個灰青色長衫的年輕人,正放下手中的筆擡頭看她。
年輕人身型削瘦,臉色略有些蒼白,眉骨精緻而高,眉色微淡,卻恰到好處地襯着一雙分明的眼睛。
回春堂裡往日隻有一位坐堂大夫和兩個學徒,春桃皆是見過的,這年輕人看着眼生,卻容貌出色,氣質不凡,讓她有些不敢輕視,略微斂身,問道,“公子是?”
“我是新來的賬房先生,黃大夫今日帶厚樸和天冬去收購藥材,此時天色已晚,想來明日才能返歸了。”
年輕人站起來微微欠身還了一禮。
他身量高,素色青衫布料雖十分普通,也沒有繡花紋,但穿在身上卻出乎意料地風度儒雅。
春桃臉上微微一熱,細聲道,“我是想抓副藥材。”
“可有藥方?”
春桃碎步上前,将藥方遞給他。
年輕人接過藥方,走到藥櫃前,用鎮紙壓住,隻輕掃一眼,就轉身在藥櫃中找藥材,竟似對幾百種藥材存放十分熟悉。
春桃有些驚訝,哪怕跟了黃老先生好些年的厚樸和天冬,每次抓藥都要思量一會,有時還需上下掃視尋找。
“公子來藥堂多久了?”
“我來藥堂才半個月餘,故而姑娘未曾見過。”
年輕人手指修長,骨節分明,十分好看,那雙手看似随手抓取藥材放在藥稱上,卻極少需要增減,故而十分流暢且賞心悅目。
春桃看着竟覺得家中芝蘭玉樹的大公子與眼前年輕人比起來都遜色了不少,不由有些出神。
年輕人抓了七八樣藥材之後,忽然微微一頓,停下來看着春桃,溫聲道,“姑娘這藥方,從何而來?”
春桃回過神,見年輕人正注視着她,光影映在那雙眸裡,清而平和,聲音卻如玉質般清冽動聽。
春桃在他的注視下,微紅着臉垂下頭,忽然有些懊惱今日出門沒有穿最喜歡的那身桃紅色水衫,也沒有戴最喜歡的那支蝴蝶發钗,她無意識揪着手中的帕子,“這藥方是家中護院托我出來幫小姐買零嘴時幫他帶的。”
年輕人包好了藥遞給春桃,“我才疏學淺,并不通藥理,隻是看着不是黃大夫開的方子。”
“家中護院經常跟着員外出門,想是城裡的大夫給他開的方子吧。”春桃付了錢,卻有些不舍得就此走了,躊躇道,“我叫春桃,不知公子如何稱呼?”
“我叫蘇辭。”
“蘇公子……平日都住在藥堂裡?”
“我已有家室,并不住在此處。”
春桃沒想到他竟已成親有了娘子,頓覺方才自己十分唐突,不敢再問,有些倉促的快步出了藥堂。
蘇辭又坐下來,随手提筆,将方才那張藥方分毫不差的寫下,待墨迹幹了,就收起來放到抽屜裡。
時值春末夏初,水面夕陽倒映,水邊楊柳依依,道上行人已稀,蘇辭關了鋪門,手上拎着藥包,路過黃家糕點鋪子的時候,
又停下來買了一包合桃糕,他一手拎着藥包,一手拿着糕點,卻姿态閑适,緩步拐進了同心巷裡。
巷口坐着幾個五十多歲的老太,見蘇辭走近,便笑着招呼,“蘇先生,下工啦?”
“嗯!”蘇辭微微點頭,唇邊帶着淡淡的笑意,眉眼間卻帶着慣常的疏冷,謙和有禮地側身讓過她們,繼續往巷裡走去。
“青棠撿來的這小郎君,沒想到竟長得如此俊呢。”黃家老太望着蘇辭的背影,忍不住感慨一句。
“光長得好有啥子用,病了三年都不見好,夜裡常常聽他咳到半夜,也不知還能活多久。”王家老太啐了一口,語氣有些酸。
林家老太搖頭,道,“我看蘇先生福氣大的,如今看着雖病弱了些,卻較之前大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