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聲清澈嘹亮,穿透力極強,似從遠處傳來,最後一個字落下的時候就已到了近前。
來人穿着一身素色青衫,腰間卻挂了一把通體漆黑的長劍。
能每年參加英雄大會的,總不是寂寂無名之輩,大多都是見過沈星辭的,那樣的人物,哪怕已失蹤了三年多,江湖上卻無人會忘記他的模樣。
衆人一片嘩然。是沈星辭,是奈何劍,沈盟主!他真的回來了。
那個他們曾經仰望的人,又回來了。
青年站在場中,姿态從容,眉眼依舊是當年那般模樣,卻又變得鋒芒内斂,仿似一把入了鞘的劍,掩去了耀眼奪目的光芒。那雙恰到好處的眼睛,看人的時候,卻又依舊帶着令人無法忽視的冷睿。
場内許多人都下意識站了起來。
宋泊簡巍然不動,隻是微微拱手,用了内勁,壓下衆言,字字透耳,“聽聞閣下勾結魔教,娶了魔教妖女為妻,不知是否真有此事?”
“勾結……”沈星辭如玉質般清冽動聽的嗓音裡說出來,莫名帶了幾分奇妙的意味,“這二字用得倒是巧妙。”
這話裡竟沒有否認的意思,許多弟子已經忍不住站起來,紛紛議論,“他竟當真敢承認自己勾結魔教?”
風雷掌見場面紛亂,大聲斥問,“失蹤這三年,沈盟主身在何處?做了什麼?又是何時開始勾結魔教?”
“何時勾結?”沈星辭輕笑一聲。
聲音不大,卻真切傳到在場衆人耳中,人群漸漸安靜下來,盡皆望向場中孤身孑立的人。
蘇辭語調依舊從容不迫,“興許該從三年多前少陽山一戰說起罷。那時與太初教主時逾白決戰正酣,忽然發現自己身中奇毒,險些喪命在時逾白劍下。沒想到時教主沒有趁人之危,反而替我護住心脈,逼出了大部分的毒,保下了我一條命。”
蘇辭緩緩掃視衆人,字字透體,“這應當算第一次勾結吧。”
衆人聞言又是一震,有錯愕有驚詫有懷疑有不信,畢竟太初教聲名在外,不趁機落井下石還救人性命,簡直比颠倒日夜還令人難以置信。
“第二次勾結,就該是太初教的黃大夫全力替我解毒之時罷?他說我所中的是失傳已久的‘離人淚’,此毒早已悄無聲息深入我的全身筋脈骨髓,無法可解。”
衆人又一片驚呼聲,畢竟此毒曾聞名一時,他們大多略有所聞。
“第三次勾結,就該是我與娘子成婚之時罷?那時的我武功盡失,纏綿病榻,已淪為廢人。若不是她衣不解帶細心照顧,隻怕早已經死了。”
沈星辭忽然低低地笑了一聲,他嗓音低沉,“去年冬天的時候,我還躺在病榻上,凜冽的寒風吹過窗台,不知名的枯枝挂在那裡。那時我還在想,興許這是我最後的冬天。”
“是我娘子用以命換命的法子,解了我身上的毒,故而我今日才能完好站在這裡,與諸位叙舊。”
他望向衆人的目光帶着灼然的光芒,“倘若她真是妖女,那我做那妖夫又何妨?”
衆人被他斬釘截鐵的話語,震得心頭一凜。
許多女子都忍不住目露幾分恻然,若是有一個男子,也能像沈星辭那樣,不顧你什麼身份什麼背景,隻因為是你,就可以背棄所有。這樣的深情,如今世上又有幾人能做到?
蘇辭掃過衆人,“我沈星辭身為盟主之時,無愧于天地,無愧于心,亦自問無愧于在座諸位。衆位覺得我自甘堕落也好,背信棄義也罷。今日到此,不過是因為應舊友之邀,前來與衆位分說緣由。”
衆人在他灼人的目光下,莫名有些不敢直視,紛紛低下了頭。
焚靈派中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弟子,卻忽然解下腰間的長劍,擲在地上,咬牙切齒道,“在我幼年之時,就以你為榜樣,隻道你是頂天立地的君子,甯死勿屈。卻不想你亦不過是貪生怕死的小人罷了。若換做是我,即便是死了,也不受那魔教的恩惠。”
蘇辭見他眉眼有幾分熟悉,仔細一想,卻想起他是柳丞相的遺孤柳義,當年俠義盟插手柳丞相罪己案,見柳丞相落得滿門抄斬,雖是罪有應得,但罪不應及無辜幼兒,動了恻隐之心,就将他唯一幼子救下,又交給了焚靈派撫養。
柳義年幼突遭大變,對沈星辭依賴心極重,對他親手送的佩劍極為珍惜,總說日後要成為他這樣行俠仗義的人。
青棠之前提起自己身世,說起父親是被柳丞相陷害才導緻家破人亡,自幼流離失所,故而後來在柳丞相案中,他們太初教才會處理的特别激進。
如此說來,時逾白與青棠确是造成眼前少年家破人亡的元兇,難怪他會對太初教如此深惡痛絕。但若究其原因,卻不知該說誰對誰錯。
蘇辭望向他的神色溫和了幾分,“習武之人的佩劍,不該說棄就棄。你拿劍的原因,不該是為了我或是為了任何一個人,而該是為了你自己。”
柳義微怔,下意識彎腰撿起了那把劍。
蘇辭半垂着眼眸,“我的确存了私心,才苟活到了今日。初時是因為不甘,想将下毒人找出來,好好質問他一番,緣何害我?”
“後來,我卻不想再去計較是誰害我。畢竟冤冤相報何時了,我問得一句緣由,将那人一劍殺了,難道就能解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