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過暗香湧,蕭瑟冷光溶,一隙暖光斜刺入機關暗室,桌上散落的機關銀光凜凜,一人俯身擺弄。
房門突然被人敲響,下屬隔着門問:
“應先生,莊主新得了一本圖紙,讓屬下送過來。”
“放桌上吧。”應天時頭也不擡,布滿傷疤的手指,擺弄機關的時候卻是靈活。
他手中握着一隻做工精巧的銅雀鎖,是他許多年前從那個藏刀人手裡得來的,可他足足鑽研了二十年,仍舊不得解法。
可如此之物卻被方才那個年紀不大的丫頭輕輕松松幾下打開。
思及此處,應天時擡手捏了捏眉心,叫住下屬。
“若是再有人來應聘機關師,一律攔下。”
“可是莊主吩咐……”
“有我在,還不夠嗎?”應天時睨去一眼打斷回話,吩咐:“今日蘭宵少主帶來的機關師,她的事誰也不準提。”
“是……”下屬恭敬應聲,卻突然扼喉痛呼,七竅流血倒地不起,抽搐一陣後再無聲息。
應天時撿起刀片,替他合上眼皮,歎息:“如今的天下,唯有死人守的住秘密。”
一道風刮過應天時的臉頰,門口頃刻站了一位身子如竹柳的男人,戴着一張沒有花紋的白色面具,他道:“應先生,莊主有一事問你。”
應天時轉過身,伸手将脖子上滑落的布料往上拉了拉,不動聲色掩住傷痕,道:“讓郎君見笑了,在下收拾一下便來。”
他想去收拾工具箱,卻被對方閃身攔住,“無需勞煩先生前去,莊主隻是想叫先生認一認這個東西。”
依言,應天時停下動作,小心翼翼地轉過身。
隻見郎君取出一個筆杆粗細的竹筒,倒出一根針,置于昏光下,問:“莊主想知道,這根針是不是藏刀人的手筆。”
密室内燈火消黯,就如年節時挂在街上充樣子的燈,無法将任何東西照得清清楚楚,完完全全,何況那枚銀針本就細如發絲,目力不佳者甚至忽視,可應天時卻整個人一怔,讷道:“郎君的指腹,如今可是冰涼的。”
隻聽面具底下忽而溢出低低的笑,郎君将銀針收回竹筒,道:“那便是對了。”
得了答案,對方不再逗留,又如煙霧般迅速離去。
見他走了,應天時輕輕呼出一口濁氣,卻在唇角嘗到一絲澀意,是順頰滾落的冷汗。
這時又是一道風,攜着聲音送了回來,“你不要忘了你是誰的狗。”郎君的聲音極冷,亦帶着輕蔑。
應天時猛然癱倒在地,忽而掀開衣袖,抓起鐵片往手臂劃了一刀,露出的皮膚本就被王府大火焚燒的無法見人,這一刀是雪上加霜,直接翻出了血肉模糊的爛肉,他自嘲地笑了笑,自言:“王爺,我不該背叛你。”
*
一架斜插虎旗的寶馬雕車駛過街道,在百姓遊人豔羨的目光中,停在一座府邸前。
有人好奇是哪家勳貴如此大的排場,伸長脖子想要一睹尊榮,卻見車簾被一把寶藍銀扇挑開,鑽出一位頭戴寶藍金冠的貴公子。
公子刷啦一下展開藍扇,擋在胸口,恰到好處地露出四個龍飛鳳舞的鎏金字——第一才子。
他轉過身子微微笑着朝四周百姓作揖,驚起哇聲一片總算消停,往府門走去。
可沒走幾步,後頭紅樓上又傳來嬌滴滴的叫喊聲。
“世子爺今兒怎麼不來天香樓了——”
“是啊!我們姐妹們可想你了!”
驟然起風,攜來幾張繡帕,公子手中的扇子一頓,含着笑回頭。
天香樓姑娘正倚欄笑望着他,撐着欄杆朝他揮舞帕子,各色的衣裳似枝梢紅紫藍黃的鮮花,一下将四季的美景攏成一簇。
袁風言一一掃過每一個姑娘,不落下一個,唇角的笑卻逐漸僵硬,她們想的哪裡是他,分明是他的銀票子。
不過做戲講究做全,花點銀子而已,袁風言抄過扇子半掩着面輕咳,立馬有一個小厮彎腰上前。
袁風言拿扇子指了指地上的帕子:“這麼精細的繡工不知道姑娘們熬了多少夜,如此丢了倒可惜,還不遣人給姑娘們送回去。”
話音剛落,圍觀群衆裡便傳出幾聲帶着豔羨的歎息。
似是議論端王世子拂了美人心意,又似是說着他與紅袖添香的紅豔八卦。
袁風言側過頭,視線不自覺落在帕子上,輕輕笑了笑,邊走邊問:“王叔,你說我要是找陳小姐讨帕子,她會不會願意……”
話還未完,便頓住了,沒了後文隻餘一句“罷了。”
王管家聽得雲裡霧裡,卻又像是被人當頭打了一棍子,正攥着手思考該如何答話。
擡眼卻見他那主子走得飛快,自帶一陣潇灑的風,耳旁鴉黑的發飒飒飄起,露出的耳根子已然紅的透透的。
王管家一愣,忽而注意到袁風言步子奇怪,又是定睛一看,原是同手同腳!
主子做賊心虛一般的模樣叫他不由欣慰地想,這才是少爺原本的模樣,而不是那個被王爺王妃舊仇浸骨敷脈的可憐人。
思緒至此,又化為王管家的一聲歎息:這陳小姐真乃靈丹妙藥是也。
*
秋雲橫空,水風攬光照漣漪,一溜煙闖廊過道,吹起繞指風流。
袁風言熟門熟路地繞過樓閣小廊,直至一處水榭蓮池,池心坐落一座紫色池心亭,白色的紗幔随風飄起,已有一人靜坐其中。
下屬狼牙棒一橫将王管家攔在橋下,袁風言不動聲色打量了一圈,卻發現今日的氣氛安靜的詭異,周圍亦是影衛密布。
不過也是,義父找自己來必有大事,不守得嚴實些,叫他人聽去反而不好。
袁風言勾了唇,拿扇子敲了敲掌心,不疾不徐地踏上木橋,隔的老遠便喊了一聲:“義父。”
紗中人影一頓,望過來将他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随即微微一笑,道:“子都來了啊。”
袁風言一扇子挑起紗幔,鑽進了亭子,熟稔地坐到了賀逢英的對面,收起扇子,笑着問:“義父,找我來是為何事呀?”
“藏刀人死了,但是樞密閣的鑰匙被他偷了一把,還沒找回來,圖紙你過個眼。”賀逢英掃了一眼棋盤側的宣紙。
袁風言立刻會意,拿起看了看。
上面畫着一枚形似彎月的石頭,上頭刻着流水梅花紋,他還是第一次看到這個紋樣的鑰匙,過了一眼便印象深刻,于是放了回去,問:“義父不如幹脆換把鎖。”
賀逢英知道他記住了,挨個将棋子收進棋簍,又笑着轉了話題:“我在宮中聽到他們議論你了。”
袁風言的笑容頓住,很快又端起了笑,上前幫着撿棋子,問:“什麼風吹到了義父的耳朵裡,不過我的名聲,那是差得方圓十裡人盡皆知,義父也不怕聽得耳朵起繭子?”
“子都,你是好孩子。”賀逢英道。
袁風言頓了頓,眼眶倏然傳來一陣酸澀。
見賀逢英隻撿了黑子,餘下還剩半框白子散在棋盤上,便自覺攬去了差事,順帶默聲等着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