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裡又安靜下來,邱陵低頭看向手中那隻精巧的漆盒,開口對着空氣喚道。
“陸子參。”
他話音還未落地,大胡子參将那鬼祟的身影立刻便從角落裡的陰影中鑽了出來,三兩步走到對方面前,一邊行禮一邊搓手問道。
“人都走了?沒再多說什麼?”
年輕督護沒有心思回應他那好奇心滿滿的疑問,隻将手裡的東西塞給他。
“拿去和小洲他們分了吧。”
陸子參看了看手裡的漆盒,目光掠過内間竹簾下那有些眼熟的紙包,下意識開口道。
“那糖糕……”
“什麼糖糕?”
陸子參愕然擡頭,瞧見自家督護那張沒什麼表情的臉的一刻,似乎又頓悟了什麼,當即縮了回來。
“沒什麼。”
陸子參拎着漆盒,腳下卻踟蹰着,面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邱陵本已打算進屋的身影停住。
“有事就說,無事便去做事。”
陸子參摸了摸胡子,硬是用那張粗犷的臉做出了一副細膩憂愁的樣子。
“秦姑娘今日來尋督護,似乎正是為了蘇府中的事。”
眼前浮現出方才女子聲聲質問自己的模樣,邱陵不由得陷入短暫沉默。
她的膽子比他想象中大得多,心思也細膩。昨日他在蘇府宴席間所見種種,她亦盡收眼底。不止如此,就連他對蘇家那幾分探究的意圖她也洞察到了,這是否說明當時她的視線一直徘徊在他左右?她将注意力這般全然放在他身上,究竟隻是為了打探他查案的動向,還是說……
許是見他許久沒有開口說話,陸子參不明所以,隻得又自言自語地說道。
“屬下也沒有旁的意思,隻是方才我見她神色似乎不大好看,蘇大人又後腳離開,也不知道……”
思緒蓦地中斷,冷硬的神色一瞬間便又回到了年輕督護的臉上。
“怎麼?是我交于你的差事不夠多?還是我在這城中管治力度欠佳,竟讓你憂心他一個方才大辦壽宴、又阖府卷入命案的藥商會光天化日下殺人滅口嗎?”
心思一瞬間被拆穿,陸子參胡子一顫,連忙低下頭去。
“屬下不敢。”
“他也不敢,”邱陵的目光瞥過那隻漆盒,擡腳走向屋中,“驚弓之鳥,雖坐立難安、難免有些試探之舉,但到底是還沒到魚死網破的那一步,暫時不會做些出格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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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九葉步子飛快地出了督護府院,三拐兩拐便進了一旁的胡同巷子裡。
她走得太快,以至于肩肘蹭到了巷子兩邊的土牆都沒有察覺,腳下越發淩亂。
太陽的光弱了下去,天空陰沉沉的,雨眼瞧着便要落下來。做生意的小販擡頭看着天色,将攤子轉移到避雨的地方,住在附近的人家也匆匆将晾在巷子裡的衣裳被子收進屋内。
四處人影散亂,空氣中泛起一股潮氣。
狂奔了半盞茶的時間,秦九葉終于停下腳步,肺腑中一陣燒痛,但她顧不上順順氣,仍惶惶不安地回頭張望着。
身後那條曲折幽暗的巷子盡頭,隻有三兩個丢石子的孩童,并沒有其他人的身影。
蘇凜真的隻是想起她昨日曾出現在蘇府,還是已認出她便是當日因康仁壽命案被傳喚的藥堂掌櫃?他方才那般提起,究竟隻是一時興起,還是已經知曉那夜她在蘇府的所作所為?這些她都不得而知。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方才蘇凜說的話是有威脅意味在的。
那或許是要她認清形勢,不要妄想将蘇家拖下水、牽扯進此事來。又或者那是在明着警告她:就算蘇家真的有點什麼,此刻也立于不敗之地,她若再繼續糾纏,在外行夜路的時候便要小心了。
眼下她能相信的人未必有能力去辦這件事,而有能力辦事的人又未必可以完全信任。她今日來尋邱陵,就是賭那斷玉君的名号不是憑空而來的,對方做事雖然不給人留餘地,為人也有些死闆,但或許還是可以托付一二的。
可眼見方才那一遭,她又不能肯定自己先前的判斷了。
一年入官場,清蓮不堪折。十年入官場,蓮花渡中遊。
誰還不是年少時躊躇滿志、滿腔熱血地一腳踏進來的?可當真能出淤泥而不染的又有幾人?還不是沒幾年便被那些沾金帶銀且無恥的手拉入染缸之中,成了斂财攀附的工具。
隻要細想這其中不可言說的種種和似乎已經注定的結局,她就有一種說不出的失望和厭惡,那蘇凜的臉仿佛下一刻便要和邱陵的面孔重疊融合在一起,變成那日黑暗中“怪物”的模樣。
深吸一口氣,秦九葉扶着有些發軟的腿繼續向前走去。
出了這條巷子就是東便橋了,那裡離雷阗大道不遠,人也多起來,路上應當不會再碰見什麼人……
她想着想着正要邁出走出巷口的最後幾步,突然一輛馬車斜裡沖出來,将将擦着她的腿而過。
她險些驚叫出聲,那馬車卻已停下來,正正好好橫在了巷口,将她的去路堵得死死的。
秦九葉心中已有預感,腳下連退三步,已想着調頭原路撤退。
那馬車中的人顯然已覺察到她的意圖,蓦地開口喝住了她。
“蘇某不過是想簡單聊兩句,秦姑娘為何轉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