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她去到謝氏一族的主支宣平侯府,在那一片玉蘭花林中見到了正與同宗堂兄比試刀法的謝骥。謝家與蘇府有舊怨,那年謝骥剛滿十七,身為謝氏旁支,卻和主支大吵了一架,險些把宣平府給掀了,執意将她娶了回去。
蘇吟垂下眼眸,神思回籠,将衣裳一件件穿上,擡步邁出浴房。
浴房外早有宮婢候着,見她出來,恭恭敬敬地行禮,請她移步到妝奁前,為她絞幹頭發。
蘇吟見甯知澈不在正殿,便開口問道:“陛下在何處?”
宮婢絞發的動作頓止,猶豫着看了女官一眼。
蘇吟通過鏡子看到了這一幕,意識到自己不該擅問天子的行蹤,頓時心裡一咯噔,本欲将話頭岔開,卻見女官朝這邊走了過來,恭聲答她:“回夫人的話,陛下突然龍體不适,此刻沈老宗主正在左側殿為陛下醫治。”
“龍體不适?”蘇吟聽罷一愣,“陛下怎麼了?”
女官垂首回道:“夫人莫怪,事關陛下龍體,下官不敢妄言。您若實在擔心,等陛下回來了,您可試着親自問一問。”
蘇吟靜了片刻,溫聲道了句謝。
女官笑稱不敢,轉身離開。
蘇吟怔怔出了會兒神,忽地想起一事,忙叫住她:“大人。”
女官立時止步回身,垂首敬聽。
蘇吟沉默一瞬,旋即問道:“大人方才說,是沈老宗主在為陛下醫治?”
女官颔首:“是。”
蘇吟喉嚨一哽,輕聲道:“多謝大人,我知曉了。”
女官告退後,蘇吟愣愣看着鏡中的自己,想起甯知澈在浴房中說的那句“若非玄陰宗的沈老宗主救朕一命,朕這條命便真的沒了”,心緒霎時紛亂不已。
旭王厭極了甯知澈,當初給她的那包毒粉是南境奇毒五噬粉,在甯知澈之前,凡中此毒者無一人能活下來,個個被折磨而死,死狀可怖。
這般厲害的毒粉,也不知沈老宗主當初是幫甯知澈徹底将毒解了,還是尚存幾分餘毒在他體内。
蘇吟回頭看向殿門,從她這個角度,可以看見左側殿的一角。
她出神地看了一會兒,爾後偏頭問宮婢:“陛下方才可有吩咐過什麼?”
宮婢恭聲答:“陛下隻說讓奴婢服侍夫人去右側殿歇息。”
蘇吟愣了愣:“陛下允我歇息?”
“是。”
蘇吟沉默片刻,溫聲道:“多謝你。你先下去罷,我想在此處等陛下回來。”
*
側殿。
沈老宗主看着臉色慘白如紙的甯知澈,一邊為他施針,一邊忍不住問道:“陛下龍體健碩、心志堅韌,體内的餘毒這三年隻發作過兩次,今夜是怎麼了?”
甯知澈沉默了片刻,淡淡回了句:“謝氏宗子為旭王黨羽宋祈安求情,求朕留其全屍。”
謝氏大族的旁支出了一個娶蘇吟為妻的謝骥,主支又出了個為昔日旭王麾下最得力之人求情的謝氏宗子,皇帝龍顔大怒之下氣得餘毒發作,似乎也解釋得通。
沈老宗主當下不再多想,将這一節揭了過去,随後又問了句:“聽聞陛下已将蘇吟連夜捉拿回宮,明日是否也要将她打入血襟司?”
長長的一陣靜默過後,甯知澈緩緩開口:“用刑具淩虐她的肉身,也太便宜她了。”
“沈老宗主不必操心此事,朕要親自罰她,定會讓她痛不欲生,悔不當初。”
沈老宗主聞言暗歎一聲孽緣。
三年前他好不容易将陛下救了回來,可還沒等他為陛下清完餘毒,蘇吟和謝小将軍的婚事一傳開,陛下聽到消息後當場就嘔出一口血來。
這一嘔血可不得了,他費了一月才勉強将陛下的命保住,此後無論再如何施針用藥,那三分餘毒都清不出來了,當陛下心緒波動過大時便會發作。發作時渾身灼痛發燙,即便浸在冰水中也無法緩解。他今夜施針也隻不過是能護住皇帝的心脈,根本無法幫皇帝緩痛。
好在陛下如今已然稱帝,江山在手,天下臣服,待報完昔日之仇,心裡便再無半點不暢快之處,體内的餘毒以後應就不會再發作了。
過了整整一個時辰,甯知澈體内的灼痛才終于褪去。
他坐在龍椅上稍緩了緩,待身上恢複了些力氣便拖着疲憊的身子回了正殿,偏過頭正欲喚女官過來問一問蘇吟的事,卻見窗邊坐着一個年輕女子。
女子烏發雪膚,容貌清婉動人,橘黃的燭光灑在她身上,為她身周添上一層柔和的光暈。她就那般靜靜坐在那兒,姿勢一動不動,目光一瞬不移,已不知瞧了他多久。
甯知澈瞬間渾身僵住,薄唇緊抿成線,無聲與她對視。
蘇吟看着他蒼白的俊顔,頓了頓,鼓起勇氣開口問道:“陛下,你……好些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