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知澈盯着她瞧了片刻,忽地沉着臉起身闊步往外走,頭也不回地冷聲抛下一句:“若沒睡夠便再多睡會兒,否則夜裡若困了,朕可由不得你在朕身下睡過去。”
“……”蘇吟眼睜睜看着甯知澈大步離去的背影,直至那抹尊貴的明黃色消失在殿門的轉角處,方将目光收回,思慮片刻,邁步回到榻上繼續歇覺。
這一覺便睡到了巳時,天光透過軟帳柔柔灑在蘇吟面上,她才剛睜開一雙惺忪睡眼,便聽見外頭隐隐傳來甯知澈的怒罵聲。
甯知澈如今貴為天子,若是宮人做錯了事,或是有哪個臣子說了不該說的話,他隻需淡淡開口吩咐一句便可将其發落,何至于發怒?
蘇吟心中暗叫不好,腦中殘存的睡意頓時消失得一幹二淨,當即起身下榻。
女官和幾個宮婢已在帳外候了多時,見蘇吟醒了,忙近前服侍她梳洗更衣。
蘇吟左右瞧了瞧,低聲向女官打探消息:“陛下這是怎麼了?”
女官聽罷滿臉欲言又止,半晌,終是歎了口氣,聲音壓得比蘇吟還低,卻隻敢向她透露一句:“因為謝侯爺。”
隻這一句,便叫蘇吟胸腔裡的那顆心瞬間沉至谷底。
“姑娘,恕下官多嘴,今日之事非同以往,陛下發了好大一通脾氣,謝侯爺此番怕是……唉,總之您可别再摻和進去了。”女官在她耳邊低聲勸道,“您是成過婚的,當知世上沒有哪個男人會願意聽到自己的女人為别的男人求情。尋常男兒尚且如此,陛下貴為一國之君,眼中更是容不得半粒沙子。”
蘇吟沉默一瞬,啞聲道:“多謝大人,我知曉的。”
女官聞言神色稍緩,知蘇吟不喜豔麗的顔色,便服侍蘇吟穿上一身雪色裙裳,腰間束上淺藍裙衿,又為她梳了個閨中女子的發髻,簪上一支白玉雕就的玉蘭花簪,再綴以幾朵與裙衿同色的珠花,末了瞥了眼那幾個紫檀木匣,再瞧瞧眼前這個清絕冷傲的女子,心中一歎,終是沒有将匣子打開。
蘇吟膚白勝雪,眉不畫而黑,唇不點而朱,那些尋常貴女喜用的脂粉螺黛到了她那兒,瞬間都成了無用之物。
女官虛扶着蘇吟從妝台前起身,恭恭敬敬道:“早膳已備下了,姑娘去用些罷。”
蘇吟出了會兒神,随即搖了搖頭:“我去瞧瞧陛下。”
她見女官聽了這話後神情瞬間緊張了不少,便安慰地朝她笑了笑:“大人莫憂,我不是想去求情。”
女官稍稍安心了些,但也沒安心多少,忐忑地跟着蘇吟走到外間,見皇帝淩厲的視線向她們這邊投來,瞬間吓得雙腿發軟,當即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殿内已跪了一大片宮人,個個伏首于地上抖得跟篩糠一般,連伺候甯知澈多年的首領大太監王忠也在其中。禦案上的幾摞奏折已被皇帝盡數揮落在地,連上面擺着的茶盞和筆墨紙硯也被通通扔了下去,可見皇帝此刻怒氣之盛。
蘇吟的目光蜻蜓點水般在甯知澈手中攥着的那塊金令之上定了一秒。
金令?
蘇吟一時間心神俱震,險些維持不住臉上強裝的鎮定。
她出身世家,又在五歲那年被太皇太後着人接入宮中長住,直至十五歲及笄那年方回府,自然知道這塊金令是對江山社稷立下大功的重臣才有資格獲得的賞賜,得此金令的臣子及其後人可得天子三諾,其珍貴程度堪比丹書鐵券。
甯知澈臉色陰沉至極,死死盯着眼前聞聲而至的女子,一雙漆黑的眼眸不受控制地漸漸染上猩紅,眉頭一豎正欲冷聲質問,卻聽蘇吟柔柔問道:“阿兄,你用早膳了嗎?”
女子輕輕柔柔的話語如高山新融的雪水,瞬間将甯知澈胸間的滔天怒火澆熄。他聞言當即怔住,一時之間竟不知作何反應,半晌才勉強醒過神來,嗓音極啞:“什麼?”
蘇吟不動聲色将微微發抖的纖手掩在身後,忍着恐懼繞開那一地的奏折走到甯知澈面前,本想去牽他,奈何實在沒這膽量,隻好在眉眼間漾開一個笑來,用平生最溫柔的語氣開口說道:
“走罷,阿兄,先去吃些東西,莫餓壞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