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點五十,臧涼從床上醒來。
絲絨綠的窗簾厚重地把陽光拒絕在玻璃之外。
已經到了九月,氣溫早就從三十降到了二十出頭,這種寒涼在清晨尤其之甚。
臧涼擡腿下床,把落到地面的毯子重新撿回床上,赤腳從紅木地闆走過,讓腳心蔓延而上的冰冷驅散腦子裡的混沌困意。
漱口,刷牙,清水潔面,泡沫從電動起泡器中打出,嗡鳴打破清晨的安靜。
他讓自己醒了醒神,然後去廚房開始煎蛋。
八點十一分。
蛋液在油鍋裡發出悅耳的滋溜聲,邊緣被高溫立即煎得金黃。臧涼輕巧擡腕,讓煎蛋在鍋中躍起翻了個面,然後單手轉身去取微波爐裡剛剛熱好的吐司。
八點二十做到餐桌,用餐刀塗抹花生醬,平靜而安穩地開始進食。
他的生活就是如此這樣,不需要被打擾,也不需要被打破。
直至一路到了芳睿辦公室,他才終于被人從那種日常般的平靜中拉了出來。
“臧涼——”秦薩是有點神經兮兮的,“你真是柴火雞的老公?”
臧涼的大腦還真沒辦法迅速消化這個稱呼。
他摁着眉心道:“就算是吧——”
“那你之前還說不認識,”秦薩道,“你怎麼這麼虛僞!”
臧涼無語:“我隻是覺得要低調而已......我們之前也溝通過,她也不是喜歡大肆宣揚的人......”
“是嗎?”秦薩還是十分懷疑,“要不是你昨天當着我們面把她牽走,我都要認定你在吹牛——”
臧涼非常頭痛,因為秦薩這話讓他不得不重新面對起自己跟蔣叁還要繼續相處的問題。
所以這該怎麼辦呢?
他是個庸俗透頂的人,會為了臉皮這種淺薄的東西,把蔣叁當成誇耀的工具——
爛透了。
他坐回了自己的工位,打開昨天要寫的那段代碼,開始思考接下來優化的程序。
秦薩還是不依不饒:“柴老師今天還過來嗎?她在這邊呆多久?不對,如果你倆真結婚了,那她就是定居榕城啊!臧涼!我這周去你家玩吧——”
“什麼就去我家玩——”臧涼讓椅子迅速滑開,跟他拉開距離,“也不要過于熱情好嗎?”
“說到底你跟她到底是怎麼成為夫妻的,”秦薩才不理他的反抗,“完全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你真的理解你娶的人有多優秀嗎?看看,看看這些簽名,都是我這幾年反複去漫展找她——”
金源的聲音從走廊後面傳來:“小遊戲的開發後面我們要跟的就是系統和維護的問題了,隻要18号之前視覺這邊能全面定稿,基本上是沒有問題的——”
“我們也是這樣想的,”肖貞譽笑道,“活動落地前我都會在這裡配合你們的工作需求,柴老師今天下午就先回去把概念稿先完成,大概下周五可以把初稿給到。”
“是是是,”金源道,“辛苦柴老師特地跑一趟了,我們這邊考慮不周,臨時改題材,也讓您多費心。”
蔣叁今天終于收拾了一下,被肖貞譽摁着去洗了澡,墨黑色的長發帶着與生俱來的松散卷曲,因為剛剛吹幹,變得比平時蓬松更多。
她這次來榕城計劃非常匆忙,所以壓根就沒帶什麼行李,幾乎可以說是隻帶了手機就上了飛機,因此今天出門直接穿了肖貞譽的衣服。偏偏肖貞譽是典型北方骨架,衣服套在蔣叁身上就顯得松垮了許多,再襯上她那副時刻半死不活的眼神的淩亂卷曲的頭發,整個人此刻渾身散發一種冷漠孤傲相當職場的寒冽。
肖貞譽知道她沒睡醒,順手拍了拍肩讓她回應,她這才反應過來,禮貌笑道:“哪裡,互相配合而已。”
秦薩在裡面豎着耳朵聽到了不少,立即緊張沖臧涼道:“柴老師下午就走啊?臧涼?!你們沒住一起?”
臧涼覺得這人真是有點沒邊界感了,不過同時也對蔣叁昨天剛來今天就要走的操作表示迷惑不解。
再聯系到昨晚兩個人心照不宣的表現,他或許可以大膽去猜測是因為他的原因。
可是他并不想大膽去猜測。
巡視的人群在IT部門口停下了。
“那麼,”金源道,“之後的事情就辛苦柴老師了,還要不要再介紹一下我們其他部門的——”
秦薩生怕錯過這次機會就再抓不住了,立即假裝接水拿了個保溫杯走過去,裝作驚訝道:“金總,這位是——”
金源簡直莫名其妙,秦薩這小子向來對品牌的事毫無興趣,今天竟然還破格走過來搭茬,真是有辱斯文。但他也知道接下來的事要麻煩IT,雖然他連IT組究竟有幾個人,是圓是扁都不知道,還是會保持高層領導的表面親和,禮貌道:“這是我們插畫大賽特地請來的嘉賓評委。”
竟然也沒打算去細細介紹,畫外音就是别打聽了趕緊滾吧。
秦薩非常不識趣,立即道:“柴老師吧,久仰久仰,一直都很欽佩您的大名,這次能來協助我們公司的活動,實在是受寵若驚啊,昨天匆匆見了一面,沒來得及打招呼,今天正式介紹一下,我是IT二組的秦薩,也是臧涼的同事。”
肖貞譽被這突然冒出來的男人搞得一頭霧水,轉頭去看蔣叁,意思什麼情況。
蔣叁更是對昨天圍繞在臧涼身邊的路人毫無印象,但見他主動cue這個,想必又是臧涼的主意。本來她就有些莫名其妙于臧涼昨晚在公司同事面前跟她公然牽手離席,想想可能是虛榮心作祟。
自己被人這麼明晃晃地當槍使,觀感确實差勁。不過蔣叁此刻沒有什麼多餘的力氣再去計較這些,這次來榕城實在是各方面都倒黴透頂,讓她覺得此地氛圍絕對克她,于是隻能保持明面友好,淺淺笑道:“幸會幸虧。”
竟然就這麼再不想繼續接話了。
臧涼被這氣氛搞得頭皮發麻,隻想遁進地裡。
金源倒是聽他突然提到臧涼,這才想到昨晚的工作任務,于是也随便囑咐了一句:“臧涼啊,你要記着這事,到時候我也會讓老齊在周會上提一下的。”
臧涼随口答應了一聲,金源畢竟隻是品牌部的總監,離他們IT的管轄範圍還遠。臧涼向來不熟悉辦公室政治,在蔣叁眼皮底下也不想顯得自己對于這種事情過分殷勤。
蔣叁見他态度冷淡,也是覺得此行沒什麼太大的意思。于是直接跟他們說要先去收拾行李,準備回去。
金源也不多留,本想讓人送她,她卻擺手,表示不需要這麼大的聲勢。
于是就跟昨天的突然出現一樣,再次這麼随意潇灑地走了。
臧涼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你倆是不是吵架了,”秦薩偷偷摸摸地跑到他身邊來,“我見這情況,你倆是還沒公開?行啊你,夠哥們,竟然隻在我們面前官宣,怪不得以前我也沒聽說柴火雞是已婚人士,想必她對外的形象也是單身吧?”
臧涼懶得理他,他卻繼續沒話找話:“不過你倆如果這麼常年異地分居,還是很容易出現問題的。别的不說,研發那姑娘叫什麼來着?唐紫追你追得聲勢浩大啊,你就不怕你老婆發現?”
臧涼手指一僵,轉頭朝他正色道:“我警告你,這事别到處亂說,我跟唐紫什麼事都沒有。”
“确實什麼事都沒有,”秦薩道,“就是不主動不拒絕呗,成年人嘛,正常得很。”
蔣叁準時坐上了飛機。
兩個小時的飛行時間,并不算長。她調整好了座椅靠背,從寬大的工裝褲口袋裡掏出了一本精簡版的袖珍漫畫,心猿意馬地随意翻看起來。
落日的夕陽很美,猩紅的光灑落在膝蓋,她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那道光斑,最終還是擡手,把隔闆拉了下來。
然後戴上眼罩,讓自己重新陷入短暫而珍貴的睡眠。
不知道睡了多久,飛機落地的轟鳴把她吵醒,她掀開眼罩,機艙内的燈已經全部打開。
“各位旅客,本次航班已經成功落地番廣國際機場,請攜帶好您的行李背包,祝您旅途愉快——”
“小雞寶貝~”脆脆鲨的語調還是這麼圓滑油膩,“樣品已經給你寄過去啦,記得檢查并且一宣一下哦,愛你啾咪~”
蔣叁面無表情地關掉了她的語音留言,然後有氣無力地開了自己的指紋鎖。
屋子裡的空氣依舊,她卻感覺到難以言喻的疲軟。
摸爬滾打地攀到了沙發上,接過茶幾上那杯已經放了三天的水,狠狠地灌下了一大口,她終于感覺自己重新喘上了口氣。
“再也不出門——”她說,“我再也不出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