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般說着,卻停下了腳步。
趙輕遙走得快,向前連走了幾步,才意識到身後的人沒有跟上來。她疑惑轉頭,卻隻見姜元的半邊身子都沐浴在金色的日光之下,臉卻背着光。神色晦暗不明,看不清楚。
他是在忌諱什麼嗎?難不成是在害怕?
辟邪裡的邪,指得應該是鬼魂,不是魔修吧。
但說起招陰……
趙輕遙猛地想起了一件被她忽略了的事。
前兩日與秦倚白比試時,他拿着的是一束帶着枝葉的榕樹枝與逢春對陣。枝上的榕樹葉,替他擋下了許多次攻擊。那種感覺,就像他的身後站着很多個人。
她當時便覺得很奇怪,從前沒見過此等功法,就當是秦倚白在用某種秦家的秘法作弊。
但如今細細想來,那些站在他身後替他擋下逢春攻擊的人,怕不是……鬼?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
“隻是一棵樹而已,”她試圖安慰自己,也安慰姜元:“我們兩個走在一起,沒什麼可害怕的。”
某種情況下,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強。
“走吧。”姜元搖了搖頭,似乎緩過來神來:“我隻是想起了一些事情罷了。”
他想起了什麼事情呢?趙輕遙想知道,但她沒有問。
一時天地寂靜,隻剩風吹野草的沙沙聲。她也掉過頭去,默不作聲地向前走着。
榕樹陰的範圍很大很廣。樹蔭下和樹蔭外,恍若兩個世界。
趙輕遙剛踏入樹蔭,便隻覺得渾身寒涼,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這裡倒挺冷……”話音未落,懷中狐妖屍身所化成的瓦片便開始微微跳動。她疑惑地将瓦片掏出,握在手中那一刻,卻隻覺身後有潇潇冷風吹過。
“姜元?”她警覺出聲。
沒有人回答。
“姜元你過來看一看,這個東西好奇怪。”她沒有回頭。反而是攤在手心,将瓦片置于最顯眼的地方,輕聲發問。
依舊沒有人說話。
說時遲那時快,本平靜的榕樹須破空而來,直直卷向她掌心的瓦片。速度之快,攻勢之猛,周身空氣都開始猛烈地顫動了起來。
在榕樹須即将碰到瓦片的那一刻,卻被趙輕遙直接牢牢地拽住。
下一刻,劍光乍出,隐隐龍鳴之聲響徹雲霄。榕樹須被如雨般紛紛落下,被斬斷的瞬間,噴湧而出血霧染紅了一方天地。
榕樹粗大的枝幹仿佛吃痛般,開始扭曲了起來。包裹着樹幹的樹皮一寸寸脫落,露出内力淡黃色的木制紋路。
“我的朋友被帶到哪裡去了?”趙輕遙撿起一根趁手的樹枝,輕輕敲打着樹幹。
她開口,方覺得自己的聲音冷得可怕。
*
秦倚白非常清楚地明白,自己被困在了一個夢境中。
夕陽下沉,天色漸黑。璇雲仙宗早春的雨水将滿山的奇珍異草洗刷得生機勃勃,空氣中也正彌漫着一股獨屬于早春的芬芳。
此刻,他正站在不言閣後山的石階上,垂眸望向眼前的少女。
“請師兄再賜教。”少女的額發被雨水打濕,顯得有點狼狽。卻依舊倔強無比地昂着頭,直直地與他對視。
她是師尊最寵愛的弟子,容貌自是生得極美。唯一違和的是,明明生得一副楚楚可憐的面龐,卻又一副和臉極其不匹配的柳葉眼。
本該是個妩媚嬌俏的活潑眼型,眼底卻一片黑沉沉的鴉色,看不見底。
“你不能拿劍,又為何非要和我切磋?”他聽到自己的聲音不輕不重地響起:“我方才差點誤傷你一次,不可能再和你比劍。”
此話出口,他便想起來了自己此時身在何處。
仙盟重啟了劍道大會,他沒有不參加的權力。其實不用想也知道,秦家打點上下,沒人敢在劍道大會上真的對他下狠手。他便這樣被衆人簇擁着,不出所望地拿了個劍道魁首的稱号。
黎明珠是在劍道大會之後找上他的。
她沒有拜過天恩,天脈碎得很是徹底。雲弄潮想法設法給她找來了青羽笛,才堪堪讓她有了兩境天脈。
天脈境界太低,與許多修行派别都無緣。但她八面玲珑,處事周到,喜歡她的人很多。
可秦倚白卻在她的身上感受到了,與他很相似的同類的味道。他不知道她曾經曆了什麼,但在她完美的面皮下,也蒙着幾欲毀滅的烈火。
他知道自己不算什麼好人。不過懷着物傷其類,秋鳴也悲的心,隐晦了和她說了一說。
但黎明珠卻說自己聽不懂。
秦倚白沒有再去強求什麼,他知道她是在裝作聽不懂。從那之後,他也沒有再和黎明珠說過什麼話。
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黎明珠會在他奪魁後自己來找他。不是像他人恭喜,不是慶賀,不是谄媚,而是非要和他切磋。
此刻的夢境中,便是在重複這個場景。
這段記憶是除了那枚劍穗外,他極少記得的事情之一。
他想努力再回想些什麼,但即便是在夢境中,想起此事時,頭顱便如撕裂般疼痛。
黎明珠的聲音清脆,隐隐透露出幾分決不可退讓之意:“拿不了劍,便有拿不了的劍的切磋之法。”
“師兄奪了劍道魁首,自是天下第一,難不成還怕我這個劍都舉不起來的師妹不成。”
是了,他為什麼不肯,明明敷衍兩下就可以的。
他那個時候到底在擔心什麼?被遺忘的真相似乎就在眼前,卻又觸手難及。
閉上雙眼,耳邊似有隐隐的劍風劃過。前世與今世的記憶混雜,夢裡缺失的回憶與夢外有人呼喚他的聲音交織。
秦倚白忽然想起來了自己忘了什麼了。他睜開雙眼,靜靜地看向與黎明珠黑漆漆的雙目:
“你的體内,為何會有劍骨存在過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