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菱絮連舅舅長什麼模樣都要忘了,原來舅舅待她們這些小輩竟是這般好嗎?
再或者晚飯後她在府内閑逛,不小心看到大哥哥帶着大姐姐從牆外翻了進來,兩人身上的衣裳都髒了,連臉蛋都是髒的,可是大姐姐笑得很開心。
菱絮想上前問問,哥哥姐姐去了哪裡,當真有那麼好玩嗎?外頭有什麼有趣東西?可她不敢。
……
零零碎碎,煩瑣雜陳,有時開了口,一夜便過去了。
菱絮看不清他的面容,可就是知道他在聽着,并且他在笑。
他叫什麼名字呢?究竟長的什麼模樣?
那年放榜那日,二姐姐在街上見過了探花郎,回府後激動了好幾日,誇得天花亂墜,滿府的小厮婆子都知道那探花郎生得玉樹臨風,他與傳聞中的探花郎相比又如何?
沒有手帕交也沒什麼,菱絮自認尋得了一位知己,書中都是這麼說的。
從此以後那夢就不再是噩夢,一月兩次顯然不夠,她期盼着每天夜裡都能見到他。
直到及笄之後,一切都變了。
夢裡她忽然有了日行千裡的能力,移步換景,走一步如足下生風,與他的距離也肉眼可見的愈近。
他是否也如自己一樣,在現實中是哪戶人家的公子?
可他看上去已經在此處許久了,也許一年,也許兩年,他總是一個人。
菱絮不免怅然,心疼他何其孤獨?
惆怅過後又是歡喜雀躍,因她就要見到他了,見到她此生唯一的知己。
屆時他們可以互相陪伴,不會再孤獨下去了。
夢到他的次數越發多,不僅是初一十五,一周裡許有兩三次,路程趕得快,很快就要到那座山腳下。
菱絮忍不住問他:“你是什麼人?”
風裡有一聲似有若無的輕歎。
這是他第一次回答她的問題。
“是你的夫婿……”
夫婿?
她究竟是個剛及笄的小姑娘,即便已到了能成婚的年紀,聽罷還是羞紅了臉。
隻此一句,再問便緘口不言,菱絮感覺他在笑。
再就是今年的七月十五,傳聞中元節是鬼門大開的日子,與她沒什麼關系,照舊是讀書練字,偏偏她心神不甯。
那天夜裡,菱絮終于見到他的臉。
十七八歲的少年模樣,鬓若刀裁眉如鋒劍,薄唇輕揚,懸膽鼻梁之上是一對寒潭般的眸子,一眼是濃如漆墨的黑,一眼是掩藏萬千殺意的紅,暗光浮動流轉妖異非常,周身氣息如冰似雪。
菱絮看得怔住,她不知道世間還能有這般好看的人。
他确然是笑着的,靜靜盯着她,像是要用目光把她鎖住。
菱絮背脊發寒,這才發現他一襲戰甲,修長雙腿下原也不是什麼山,是一具又一具的屍體,殘肢斷臂,血污四濺。
山腳下也不是湖泊,是從積年屍山上流下的血液。
那片她向往已久的草原更是令她觸目驚心,那是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密密麻麻的血痕,一層又一層,深深刻在地底,帶着不可消解的怨念恨意,恨不得切開脾肺般用力。
菱絮親眼看到,她視之為知己的少年操縱着風,又一遍在血痕之上留下印記。
她僵着脊背在淩亂中細細辨認,隻有一句話——
不守諾者,不可饒恕……
不守諾者,不可饒恕……
不守諾者,不可饒恕!!
菱絮在夢中驚叫,醒來時渾身虛汗,她尚且辨不清虛幻與現實,喘着粗氣,滿是不可置信。
七月十五,從這天開始,如曾經的菱絮所願,他們從此日日相見,他再也不孤單了。
而昨夜是自七月十五以來第一次沒有夢到那個人,不過一日,就令他無法忍受。
熟悉的黑暗,熟悉的屍山血水。
他背對着菱絮,聽不出喜怒:
“昨夜為何沒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