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絮五歲時,父親被調任至戶部,至此官運亨通一路升遷,母親也開始與京中世家貴族打交道。
無論好壞,母親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教養兩個親生女兒,教她們道德禮儀,教她們為人處世,教她們在貴胄諸多的京城中立足,直至亭亭玉立,足以獨當一面。
這大抵就是書中常言的父母之愛,說不羨慕是假的,縱有親近之人諸如彩繡麗珠,終究是不能代替父母之愛。
父親母親是為二位姐姐仔細籌謀過的,并沒有為了仕途與家族未來拿女兒們去做交換,而是謹慎挑選了人品好的人家,隻盼望她們将來的日子平安順遂。
姐姐們也沒有讓母親失望,她們如今是合格的官家女子,沒有被權勢蒙蔽雙眼,尚且耳聰目明。
一個下午的時間,趙蓉玥幾乎将京城之中世家的關系與菱絮道了個遍。
她知道有哪些世家公子不曾婚配,也知道哪家公子才學德行俱佳,更知道哪些是……
菱絮穩了穩心神,在馮元青的後面,陸續寫下幾個名字,後面都跟上一行小字。
今夜無風。
從前夜裡是沒有這般靜的,似乎是自那個叫易嘉煦的道士走後,趙府就夜夜如此。
沒有風的夜裡不算涼,菱絮卻覺後背陣陣發寒,不同以往,這感覺……
菱絮猛然回頭。
僅有兩支燭火都在眼前了,屋内昏暗,桌子是桌子,屏風也在原處,床邊紗簾更是穩穩挂着,隻有她的影子在晃動的燭火下微微顫動。
是她多心了。
菱絮不自覺摸向胸口,那裡藏着一塊護身符……不,是兩塊。
兩塊啊……
她垂下眼睫,感覺到身上的冷意漸漸消退。
菱絮回到床前,掀開枕頭,一個花環靜靜躺在下面,她沒有告訴任何人,這是她的秘密。
菱絮拿起花環,又從懷中掏出一塊正面雕刻着貔貅的翡翠,之後俯身,從拔步床的下策打開一扇小小的暗門,裡面放着一個木箱子,那箱子上布滿灰塵,已不知沉寂了多少年月。
她拂了拂上面的灰塵,打開箱子,很小一個箱子,比巴掌大不了多少,也沒裝了什麼,一個小小的葫蘆,一塊孩童戴的銀質長命鎖,父親與母親留給菱絮的所有東西都在這裡。
菱絮笑了笑,将花環和翡翠一并放進去,合上蓋子,重新放回床下的暗門裡,沒再看一眼。
*
懷墨堂的燈亮了一夜,趙老爺與趙大夫人徹夜未眠。
菱絮在早膳過後被王嬷嬷叫去了懷墨堂,不過一夜,趙大夫人卻似老了十歲半,憔悴疲憊,甚至隻着了中衣。
“你來了。”她臉色蒼白,不知在想着什麼東西。
菱絮不比她好多少,昨夜她亦是沒能入睡,閉着眼睛熬時間到天亮,算下來有好幾日不曾有個整覺。
這副模樣看在趙大夫人眼裡,更是多了幾分說服力。
她長歎一口氣:“一直逃避也不是個法子,我與你父親,便是再如何也不會看着你去死,若真如卞龍王所說,便姑且試上一試,隻是有一點——”
趙大夫人眼中多上幾分嚴厲與警告:“從今日起,我會帶你出門相看人家,在出嫁之前,你天殘的事不許走漏半點風聲,将來成親後能瞞下便瞞下,若實在瞞不住,不管稱病還是如何,想法子把此事做成意外。
我們不盼你光耀門楣,隻要求你不丢趙家的臉,不要害了你父親叔伯和兄弟們的前程!”
即便如此說,也還是擔了風險。
趙大夫人與丈夫讨論了一夜,她終究膝下隻有三個孩子,兩個女兒出嫁在即,為了她們,趙大夫人能毫不猶豫豁出自己的命去,必要時刻,那些旁支的叔伯、庶子女又算得了什麼?
家裡的下人都是簽了死契的,也并非所有人都知曉菱絮的事,前些年有嘴上沒把門的,趙大夫人早在私下裡處理過。
此外,知曉内情的人便隻有趙府的主子,她自家不必說,二房三房家中都有在朝為官的,一家人同氣連枝,他們心中也都有輕重。
今晚趙老爺回來,會把菱絮的事說給二房三房的人聽,不管他們是否同意,這事是一定要定下的,她如今管不了那麼多,煩心事一件接一件,隻盼着快快度過眼前難關。
趙大夫人再細看這個從來不得她關心的三女。
本該無憂無慮的年歲,愁緒滿滿,身形消瘦。她禁不住想,孩子被這夢恐吓了多久?她是否日日活在恐懼中,卻不敢對父母言明?
她從不出門撲蝴蝶,也很少去花園裡賞花,她像隻長在井裡的花,再不出去,就要枯死在這四方天地中了。
恍惚中,趙大夫人竟也生出一絲心痛與無奈。
菱絮是犯下了錯事嗎?她若能選,又豈會願意做一個天殘的姑娘?若她知曉父母這般待她,恐怕都不會托生在她肚子裡。
可就是她這般嬌弱的女兒,隻因一眼殘,肩上卻要擔上父兄前程的重擔。
趙大夫人頭一次感到可笑。
可她做不了什麼,即便如此,她不愛這個孩子。
此行就當是做母親的送她最後一程,此後仁至義盡,往後的路就由她自己走了。
……
菱絮本以為要等上幾日,誰知趙大夫人中午去祠堂呆了一個時辰,稍作歇息後便喚她梳妝打扮。
午膳後王嬷嬷帶了兩個繡娘來,細細為她量了身長,又帶來一套松石色碧荷紋紗裙,說是拿了二姑娘的新衣裳急急改的。
還有趙大夫人身邊的大丫鬟,親自來為她梳妝打扮。
菱絮自長大後沒有正兒八經出過門,至多換換發髻,卻還是第一次在臉上胭脂水粉塗抹。
丫鬟手腳麻利,不一會兒就成了,忍不住盯着她的臉看,贊歎道:“三姑娘這番顔色,隻素顔都能傾國傾城,稍作打扮更是叫人挪不開眼,今日一過,必定名動京城。”
麗珠和彩繡侯在一旁,遠遠地巴巴地看,這裡已被大夫人的人接管,沒有她們忙碌的份兒,便是今日出門也是大夫人的丫鬟随侍左右,她們隻能在府裡等着。
麗珠倒是沒什麼,也不是第一回被丢在家中,習慣了,況她還是第一次見這麼大的陣仗,忍不住和彩繡咬耳朵:“姑娘的苦日子終于要熬出頭了,不知會嫁給什麼樣的如意郎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