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人來無法喚醒他,所以山岐總是“不理人”。
身邊忽然一陣清香,淺淡的,仿佛隻是在春色裡沾染來的一點清香就這樣輕易的将處在呆滞之中的山岐喚了回來。
山春面若桃花,比起剛到占蔔學堂時的蒼白,如今已經養出了粉。
他聲音輕之又輕,溫聲請求:“山岐師兄,先生講的那式我沒懂,你能不能再給我說一遍啊?”
山岐已經很久沒有聽過先生的教學了。
自從他通曉了卦術,即便沒有卦具都能随手求卦。
他一步一步參透天賦,知曉的訣竅已經不再是跟随着先生授課就能夠理解的了。
于是破天荒的,他擡起頭聽了一會兒學。
山春也不吵不鬧,就在他旁邊靜悄悄待着,隻是他身上清淺的香味一股勁的往山岐鼻尖裡竄。
時間恍然就過,山春來到占蔔學堂也已經過了半歲時長。
藤蔓縫隙間的光很暖和,照在人身上是熱的。
山春聽着山岐一闆一眼又盡心詳細的解讀,仿佛頭一次真正認識這位持星無人不知的天才弟子。
山岐看他沒有反響,思索一瞬後反手拿起銅錢要給小師弟演示。
卻被對方不輕不重捏住了腕子。
山岐朝他看去,小師弟笑容清淺:“師兄能不能為我占蔔一卦?”
他自然允諾。
不知是誰傳他占蔔術天下無雙,各種師兄弟來找他求卦的并不少。
于是演示拿起的銅錢轉而變成了為山春算卦。
比起其他弟子,山岐最先冒出的天賦一角其實是解卦。
隻要悉心學習,卦象都能求得來。
可惜的是,在解卦一項上,弟子之間就會出現不同的偏差。
有的弟子能借卦象遙遙窺見一二,将其中最為重要的轉達出來。
而有些弟子,特指山岐,有問便有答案,一卦窺生曉。
占蔔學堂一場午後,山岐輕飄飄看到了山春的以後——漫山遍野的赤焰流水般從他身上滾過。
現如今在他眼前鮮活靈秀的人,成了滾燙顔色間唯一的一抹素白。
山春眼看着山岐手一晃,還不等他将卦象看清,便反手将一切都抹除。
“師兄?”山春側着身子看他。
他并非與山岐整整齊齊平肩共案而坐,而是整個人輕飄飄占據了山岐右手一側的桌案邊沿,懶散賴在上面,歪着頭看這位不善言辭的師兄。
山岐還是第一次為人解卦做出如此舉動,但卻依舊沉聲靜氣,不見一點慌張。
“你有沒有設想過,将來要做什麼?”
山春對于他的轉變有些接受不良好,眼睛有些疑惑的一眨而過。
“持星弟子将來不是要出山清理鬼怪邪祟的嗎?”
山岐自然知道。
于是哄騙的話語出現了一絲不流暢。
對上山春隐約打量的目光,山岐輕聲道:“除卻清理鬼怪呢?世間的意義不隻是在于持星閣。”
“……”
他沒有等到山春的回答。
因為第二天,山春就轉戰去了下一個學堂。
山岐進入學堂,初入眼簾的桌案消失不見。
學堂靠後的位置,又隻剩下了他一個人。
他主動找了前面的師弟,得到了對方理所當然的“小師弟今天就走了呀”的答案。
他不知道。
也或許是他沒有注意到,不過既然是大家都知道了的消息,總不會是山春特意把身邊的師兄給忘記了。
山岐手一晃,落下三枚銅錢解卦。
*
試煉對于每一個持星弟子都是重中之重。
山岐順從先生的意思下山,找到了負責自己的楚家人。
但是當時國難當前,楚家忙碌不堪,無暇再顧及這個忽然冒出來的人。
山岐下山短短一月時間,見識了太多的人和事。
江此甯在他的視角覺醒時,正巧撞上了楚家現任家主楚年萍的目光。
楚年萍笑容勉強:“山岐先生,實不相瞞,我們家族現如今實在是有些不方便照看您。”
“這幾日您也看到了,我們把一半錢财都捐散了出去,您指名道姓要的公子現如今在國外學習,剩餘的有一個算一個都各有營生。”
“我再有幾個月到了年紀,也就去國外上學了,家中實在是沒人。”
江此甯看着對自己柔性勸誡的長輩,心裡吓得砰砰直跳。
楚秦遇的祖父……怎麼變得如此年輕?
還對我如此态度講話?
江此甯想要開口,卻發現自己一動不動,隻有觀看的權力。
山岐不氣不惱。
他知曉國脈忽然勢弱,腳下這片土地出現了難以存續的大問題。
他們這一代出山試煉的弟子,不知有多少都主動放棄了任務,轉身投入了救國求存的事業裡。
他今日上門,也隻是想要拜訪一番,随後便各自分道揚镳了。
占蔔術帶給他的,有關于“通靈”的天賦,足夠他看清楚是哪裡出現了問題。
今日拜訪完,他就要啟程去往那處“病根”出現的地方。
楚年萍見他也并非胡攪蠻纏的人,将一早準備好的盤纏轉手送入他手中。
至此分道揚镳。
山岐帶着莫名到手的盤纏動身,卻在路過持星秘境時猶豫一瞬。
直覺告訴他要回去一次,不然他會後悔。
于是他半路轉道回了持星。
試煉之期持星總是清冷的。
大片大片的弟子就這樣被送出閣門,外出征戰了。
整個持星都靜悄悄。
山岐卻直覺順着心中的道路,一直登上了觀星殿。
隔着雲流一眼,他見到了許久不見的小師弟山春。
他也跟在了這一批弟子裡,下山參與了試煉。
素來脾氣好,和所有人關系交好的小師弟此刻聲嘶力竭的在和持星人說着什麼。
他來的晚,沒能聽清令小師弟憤怒的事情是什麼。
然而他聽清了先生的回答。
“兩條人命換百年安穩,山春,這筆買賣難道不劃算嗎?”
持星人面容平和,語氣确實逐漸湍急了起來,句句逼着山春。
“你知道這個陣法維持了多久了嗎?上千年就這麼傳了下來,你腳下的任何一顆草木都有可能是組成陣法的關竅。”
“但凡你們有一點失誤,整個陣法都要坍塌。現如今外面的情況多麼嚴重想必你也有所見識,守護着國脈的大陣一旦被你們毀了,那就都完了。”
山春渾身顫抖,說不出一句話來反駁他。
隻是眉眼绯紅,似是氣急,又像是巨大悲傷籠罩之下的無可奈何。
見他似是要服軟,持星人也緩和了口氣。
“山春,你有天賦,也有頭腦。先生很看好你,可是補陣之事還是太過危險,你總不能讓陣中的萬千生靈為你們的一腔熱血陪葬。”
“蜉蝣之力難以撼樹,你安心試煉,大陣事宜先生自有對策。”
江此甯有些分不清狀況如何,整個人都要陷入頭腦風暴。
然而真正操縱意識的山岐卻能明白大半。
于是,他看到有些氣急敗壞的山春梗着脖子朝持星人大吼:“蜉蝣不撼樹誰來撼樹!你若是一心求死就在這觀星殿等一輩子吧。你且看着,英雄是怎麼救世的。”
二十歲出頭雄心壯志的山春朝着教導自己的先生放下狠話後,轉身遇見站在樹蔭下,靜靜看着他的師兄山岐。
山春幾步上前來,沖着山岐也不甚客氣:“你都聽到了?跟不跟我走?”
山岐看着山春染着绯紅的臉頰,幾乎沒有思考就道:“我跟你走。”
于是,山春在放下狠話的下一瞬,就收獲了一個無腦的支持者。
山春自然知曉衆多師兄弟對于他和山岐所謂“日月雙子”的稱呼,自然知道率先挖走誰,持星人會更心疼。
于是他牽上山岐的手,在即将邁出觀星殿大門的前一秒,轉過身。
沖着持星人做了個鄙視的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