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浮玉愣了愣,下意識看向她身後,那裡卻隻有一片空蕩蕩的座位。
回到現實的短短十多分鐘,他好像沒有見過其他人,修女是什麼時候出現在這裡的?
眼前的女人面容溫和沉靜,相貌樸素,屬于放進人群中便很難一眼再找到的那種,但有幾個瞬間,謝浮玉好像從她身上看到了馬麗娅的影子。
可掃帚終究不是法杖,他摸了摸空落落的外套口袋,确認自己已經不在副本中。
好在對方并不介意他的失禮,極有耐心地将方才的話重複了一遍。
末了語氣稍顯疑惑道:“先生?”
“抱歉。”謝浮玉回神,佯裝成外來的遊客,目露疲态,擡手按了按眉心,“這兩天行程匆忙,原本慕名而來想觀摩一下這裡的彌撒活動,沒想到坐着睡着了,實在不應該。”
他再三緻歉,随後問道:“請問明早的彌撒大約幾點開始?非教徒可以在外觀禮嗎?”
“當然,主一視同仁。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愛是永不止息。”修女頌聲,指了指教堂正門,“門口的通知欄裡寫明了集會時間,您可以自行查閱,但神父有事外出,已于傍晚離開本市,明天的早課恐怕不能如常舉辦。”[1]
“如果您打算在滬津久留,一周後或許可以前來觀禮。”
話音落下的瞬間,教堂外鐘聲響起,古樸渾厚的鐘鳴繞梁不止,宣告着一天的結束。
像是為謝浮玉經曆的第一個副本畫下句點,又好似舞台劇拉開帷幕前的提示。
冥冥中,他意識到自己已經踏上了一條險易未知的路。
謝浮玉卻并不感到恐懼。
鐘聲消散的刹那,自心底湧現出一股詭異的平靜,他禮貌地同修女道别,離開了教堂。
人影慢慢淡去,修女唇角弧度逐漸擴大。
遠方飛鳥躍上樹梢,夕陽完全沉入地平線時,兩扇雕刻着聖像的銅門自動合上。
倘若謝浮玉沒走,便能從馬路對面清楚看見,這座屹立在市中心的教堂,已然是一處廢址。
四下高樓林立,夜幕悄然而至,教堂隐入夜色,消失在了城市裡。
謝浮玉沒有回宿舍。
出租車緩緩停在距離學校不遠的一片小區前,把車費掃給司機後,他忽然意識到自己的手機可以正常使用。
謝浮玉低頭戳了戳屏幕,一邊翻出日曆,一邊朝三号樓走去。
日期仍然停留在進副本那天,也就是說,盡管他在副本裡困了四五日,現實中卻隻過去了一天。
如此說來,參與副本的幸存者不會因為長時間的消失而引起周圍人的懷疑,加之死在遊戲裡的人會被直接抹殺,也不存在引起他人注意的可能。
謝浮玉尋思着自己要不要先立個遺囑,萬一哪天噶在副本裡了,這張不起眼的紙片不知道是否能夠逃過一劫。
好歹也是一筆巨款,捐出去多少能為社會做點貢獻,謝·根正苗紅·五好青年·浮玉如是想道。
他摁下電梯按鈕,在等待的間隙退出日曆,點進了微信。
幾天前加入的名為“活着”的群聊不見了,聯系人數量并未發生變化,蔣泉倒是沒在這方面糊弄新人。
可惜貪心不足蛇吞象,謝浮玉腦海中閃過血霧彌散的一幕,推測蔣泉大概率已經死在了副本裡。
叮——
電梯門向一側徐徐打開,他看了一眼上行方向,邁步走進去。
與此同時,旁邊的另一部電梯剛好停下來。
謝浮玉按下樓層後,聽見外面的響動,不由擡眼望過去,逐漸收窄的視野隻捕捉到對方的一截衣角。
他莫名發了會兒呆。
半晌,手機持續不斷的震動喚回了他的注意,謝浮玉接起電話,信号閃爍幾下才有聲音傳出。
“謝哥,明天對面統院要和咱們打比賽。”陳聿桉問,“你來不來?”
“對面”指的是與南大一街之隔、大門對着大門的津大,兩校學生經常來往,且津大統院和南大經管院一直有學術合作,所以關系更近一些。
換做平時,謝浮玉肯定參加,但他剛從副本出來,精力體力都很欠缺,略一思忖,尋了個合适的借口,推掉了這次活動。
陳聿桉也不勉強,隻是有點遺憾:“好吧,你要是有空的話,也可以來籃球場看看,津大這次搖人了,聽說是籃球隊的隊長呢。”
話裡有求他救場的意思,謝浮玉“嗯”了一聲:“行,那到時再看。”
陳聿桉聽出他的疲憊,沒再打擾,消息帶到後,便挂斷了電話。
回到家中,謝浮玉把自己往沙發裡一砸,閉眼躺了半小時。
他沒有睡着,腦子裡始終亂糟糟的,陸陸續續跳出與海島有關的記憶碎片。
良久,謝浮玉認命似的睜開雙眼,擡起胳膊遮在額前,擋住明亮的吊頂,歎了一口氣。
算了,先查查章泷提到的那個論壇吧。
他翻了個身,撈過放在茶幾上的電腦,随後打開了常用的浏覽器,在搜索框中輸入了“大教堂時代”作為關鍵詞。
敲下回車鍵的瞬間,大數據飛速計算,很快羅列出與之有關的結果。
關聯度最高的詞條是《Le temps des cathédrales》和附帶的演出視頻,詞條中解釋道,大教堂時代本身是法語音樂劇《巴黎聖母院》中的一首曲目。
謝浮玉拖動鼠标,頁面向下滑出歌詞。[2]
「大教堂撐起這信仰的時代
世界進入了一個新的紀元
人類企圖攀及星星的高度
镂刻下自己的事迹
在彩色玻璃和石塊上面
一磚一石,日複一日
一世紀接一世紀,愛從未消逝」
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句“愛從未消逝”,長睫顫了顫,不知怎地,他想起了荀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