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天歌曾是個不喜歡思考的人,小時候做數學題從早到晚都想不明白輔助線要怎麼加,初中做物理題看了十幾遍都不懂題目在講什麼,兩個哥哥翻來覆去給她講題,講到兩個人紛紛崩潰。全家人隻能安慰她的同時再自我安慰:女子無才便是德。
她很不喜歡這種德,但在應試教育下她也确實找不到自己的長處,于是自暴自棄,開始沉迷于二次元。追番,買谷,把動畫片裡的角色當做男神,房間貼滿卡卡西、庫洛洛的海報,每次哥哥進來,都發愁得咋舌連連。家人怕她不學無術,就給她送去職專,讓她讀護理專業。
不得不說在職專裡她還真是遇到不少志同道合的朋友,大家一起逃課去網吧看更新,節食把省下來的錢攢下來買谷子,一起收集貼紙和吧唧,然後有一天,好朋友跟她說:貼吧裡有人在賣藏品!
她興沖沖地注冊貼吧賬号,起初是隻看不留言,後來是留言跟網友聊天,緊接着加入了網友的□□群,在網上也找到了聊得很好的同伴。大家分散在天南海北,說話的習慣也大不相同,家庭情況還各有千秋,沈天歌通過那些訴苦的少年少女們,理理解了人活在世都會有不同的難處,困難不是相同的,但痛苦是共通的。
她成為了那些小孩子們的傾訴對象,因為她願意花大把的時間安慰大家,願意傾聽那些無人理解的苦悶,從中她也能獲得成就感。
和張航也是在那時候認識的,她起初以為張航跟其他喜歡訴苦的小孩子們一樣,隻是誇大了事實來表達難過。但實際聊兩句她發現張航又很不一樣,他更像是想要隐瞞苦悶,每次都會找各種新奇的梗來逗笑大家。有次沈天歌在群裡抱怨護理專業真的很麻煩,大家都冒出來安慰自己說什麼學習很煩、考試都該去死之類的話,唯有張航私聊她,跟她說:感覺你很适合這個專業,将來會成為非常強大的護士吧。
挺普通的一句話,但沈天歌被激勵到,因為那是她人生當中第一次有人正面地評價她、鼓勵她。
最重要的是,張航評價護士的時候,用的不是溫柔,而是強大。
仔細想想的話,沈天歌應該就是從那時開始對張航心動的,她聽信張航的那句話而發奮讀書,把護理學的知識背得通透,考試也拿到了排名靠前的成績,老師看好她,朋友們羨慕她,就連家人都不再對她唉聲歎氣。職專畢業後,沈天歌靠着家人塞錢托關系,如願成為一名護士。
她把這個消息告訴群裡的網友們,大家充其量說句恭喜,隻有張航發了很長一段話,還給她寄來了禮物。滿滿一箱子快遞裡面,有她一直很好奇的零食,也有她一直很想要的手辦。
要是今後能見他一面就好了,會是什麼樣的人呢,是高還是矮,是胖還是瘦?她的朋友們幫她分析了很久,說這麼多年張航都沒有透露過他的學曆、專業、職業,說不定就是個家裡蹲的闊少。而且那麼多次網友爆照的活動他都沒有參加,估計就是對長相十分不自信。
沈天歌覺得那也無所謂,畢竟是陪伴了那麼多年的網友,而且她覺得既然張航能反反複複地提到和對象吵架又和好,那肯定是因為他本身有很多讓女生心動的因素。而且她一直覺得張航的女朋友對他都不夠體貼,要是她的話……
每次想到這裡她就會自嘲,幹嘛總是想着那些不可能的事情呢,他們距離那麼遠,他身邊也總是有人陪,在怎麼樣也輪不到自己啊,一個普通的小護士。
不喜歡思考的自己最終學會了思考,學會了思考的她開始對工作更加得心應手,周圍的人也越來越依賴她,對她暗送秋波的人也不少。但她對現實生活中的男的都沒有興趣,唯一讓她有點好感的就是一位外科醫生,她偷偷向對方表明過态度,結果對方竟然将她的欣賞當作笑料,在醫院裡傳開,大家開始拿她的喜歡當笑話,說她掂不清自己有幾斤幾兩。
沈天歌對身邊的男性失望透了,越是跟周圍的男人接觸,她就越覺得張航與衆不同。單身的年數終于到了家人都看不下去的地步,親朋好友開始給她安排相親,十幾場下來,她覺得自己像是菜市場挂着的一塊兒豬肉,不是很新鮮,肥膘又多,相親男擺出一副“我願意來見你就是給面子”的樣子,哪怕是和她一樣高、比她大十歲的謝頂男都會說出“你在相親市場沒有優勢”的話。
一輩子單身好了,攢錢去人工授精,有個自己的小孩,如果是女孩兒,她就把她培養成帥T,如果是男孩兒,她就把他培養成對女性卑躬屈膝的紳士太監。
沈天歌覺得這可能就是她不拒絕張航的“邀請”,也不想讓他做措施的原因,她打心底覺得以自己的資質是配不上張航的,但又有一個獨自撫養孩子的偉大願望。與其找個陌生人的精子,那不如就用張航的,各方面都還能有點保障。
愛情?愛情她也是相信的,但是她同樣相信這麼美好的東西不會降臨在自己身上。所以她不求張航能給她承諾,也不需要對方為自己負責,隻要她知道他一切都好,今後回到曾經的生活裡也不會被人忽略就好了。
她希望她和張航一起生活的這段時間可以作為彼此的人生跳闆,她希望張航可以學會接收到來自别人的愛意,也希望自己可以從此找到自信、擡頭挺胸地活下去。
但是現在,她站在VIP病房門前,看着兩側不是西裝革履就是行政夾克的大佬們,居然有點兒後悔了。
誰也沒說跟網友奔現之後需要跟政府的人打交道啊,不是說總裁的小嬌妻隻需要哭唧唧地賣萌就可以了嗎,果然二次元裡都是騙人的。
“沈小姐,不好意思,我們需要對您身上的物品進行安全檢查。”一位普通話裡帶着京味兒的年輕警察向沈天歌指向旁邊的房間,“會有一位女警來查,您放心。”
“哦……哦。”沈天歌一臉懵逼地走到隔壁房間,一位女警親切地叫她脫掉外衣,然後用金屬探測儀對着她的内衣掃來掃去。
沈天歌哪裡見過這種嚴密的安檢措施,吓得她忍不住問:“病房裡是張航吧?不會還有什麼很厲害的官員吧?”
“哈哈,張總就是很厲害的要員啊,雖然是沒有官銜,但更多是為了保護他的身份吧。”女警笑呵呵地向她解釋。
“啊?不是公司的創始人來着?”
“是很特殊的公司呢。”女警确保檢查無誤後,将衣服歸還給沈天歌,也沒有再多聊其他的八卦。
沈天歌開始緊張了,本來今天早上她收到薤白的消息時還挺開心的,沒想到薤白真的為她争取來和張航見面的機會,她想了一早上見面要說什麼,結果從走出青旅開始就一直有兩位警察“護送”,搞得她腦子裡越來越空。直到此時此刻,有人幫她推開病房的門時,她都不知道該先邁出哪條腿。
“請進吧。”幫她開門的人還特意提醒她一聲。
“啊,嗯。”沈天歌同手同腳地走進病房,首先看到的居然是類似起居室一樣的小客廳。商陸和薤白從沙發上站起身,朝她點頭打招呼,帶她繼續朝裡屋走去。
病房很大,比沈天歌所就職的小醫院的單人間要大了很多,甚至空間裡彌漫着一種令人安心的香氣,導緻她第一時間誤以為這是什麼酒店套房。屋裡也有三個人守在張航身邊,都很年輕,而且鄭局長不在,沈天歌為此而松了口氣。
“介紹一下,這位就是沈天歌。”薤白朝屋裡那三個人介紹,但主要還是面向最靠近病床的那位長得很精緻的小男生說話的。
沈天歌僵硬地朝對方點頭打招呼,随後視線移到病床上。
張航在睡覺,蓋着看着就很松軟的被子,要不是有幾根管子從被子下面伸出來的話,沈天歌根本看不出來對方還在接受治療。
這麼多天不見,沈天歌想象過很多重逢的場景,但腦子裡沒有哪一個想象中的畫面是跟現實吻合的。她抿了抿嘴唇,擔心地指了指張航,想要問些問題但又不知道該問誰。
病床旁邊的年輕小男生似乎看出了她的焦慮,開口安慰:“放心,阿航恢複得很好,下周就可以轉院到北京,那邊的醫院也已經聯系好了。”
跟外表不同的是,小男生的聲音非常好聽,成熟又溫柔,像極了沈天歌喜歡的聲優們的綜合體。“謝謝。”她朝對方笑了笑。
“自我介紹一下,”對方自然地整理了一下半袖衫上的褶皺,朝沈天歌微笑着說,“我是橘泉也,你可以叫我泉也。我後面那兩位呢,左邊是阿航的主治醫原憲籍,右邊是阿航的助理有栖川龍之。”
沈天歌震驚地“啊”了一聲,然後捂住嘴,小聲嘟囔:“居然見到真人版了。”
“什麼意思?”薤白聽到了沈天歌的這聲自言自語,好奇地問。
“其實我聽過大家的名字,還不止一次。”沈天歌腼腆地低下頭。
“哦?”泉也看向床上的人,“他向你說起過我們的事?”
“那倒是沒有啦,”沈天歌擺了擺手,“但是他在夢裡喊過你們的名字,嘿嘿。”
一屋子人都被這個重磅内情驚得無言以對,在這種沉默得令人難以忍受的氣氛當中,商陸像是無法感知到尴尬一樣,看樂子不嫌事兒多地貼在薤白耳邊小聲說:“簡直修羅場啊。”
“我們都能聽到你在說什麼,所以要說悄悄話的話就出去講。”泉也瞥了商陸一眼。
商陸才不出去呢,出去了就沒機會現場看戲了。他咬住嘴唇搖了搖頭,那意思是不再多嘴了。
在修羅場的氣氛進一步加劇之前,張航很是時候地睜開眼睛,他還沒看清周圍什麼情況呢,就先打了個噴嚏。
這小小一個噴嚏把所有人的心都揪了起來,泉也俯身湊過去摸了摸張航的臉:“冷嗎?”
“空調還是調高一些吧?”有栖川走到控制冷暖風的開關前。
“調到27℃看看吧。”原憲籍确認了一下室溫,“畢竟是冷氣,可能沒辦法保證室溫平衡。”
“沒那麼誇張,我不冷。”張航無奈地念叨,“打個噴嚏不是很正常麼,你們這搞得我像是快死了。”
“又胡說這種玩笑。”泉也皺了皺眉,用手指戳了一下張航的眉間,随後語氣一轉,“對了,我們把你這兩天一直想見的人帶過來了。”
張航聽罷,朝門口歪了歪頭,視線聚焦在沈天歌身上時,他掙紮着想要坐起來:“沈哥?”
這熟悉的稱呼和聲音到底還是讓沈天歌瞬間破防,她淚崩一樣頓時哭得稀裡嘩啦,踉跄着撲倒在病床前,跪着揪住蓋在張航身上的被子:“弦叔叔……你沒事吧,你沒事吧……我、我終于見到你了……”
“我沒事,好着呢,怎麼哭成這樣啊。”張航耐心地揉着沈天歌的腦袋,同時給泉也遞去一個眼神。
泉也走神了片刻,但他還是沒有錯過張航的眼神暗示,縱使心情無比複雜,他也不會拒絕張航的任何請求。于是泉也輕輕拍了一下沈天歌的肩膀,像是想要先喚起她的注意,然後才抱着她的肩膀将她攙扶起來:“哭成這樣會讓人更心疼,那樣對康複不利,你是護士,一定比我更清楚對吧。”
沈天歌感覺自己像個幼稚園的小朋友一樣,被面前這位幼師大哥哥安慰,她懵懵地點了下頭,用力吸着鼻子,擠出一點笑容,重新看向張航:“我沒哭。”
“笑得比哭得還難看。”張航也已經從平躺轉為半卧,張開雙臂朝沈天歌說,“過來。”
沈天歌無法抗拒這聲“過來”,思考力頃刻間歸零,她窩進張航的懷裡小聲啜泣着:“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那怎麼可能,又不是死了。”也不知道張航哪裡來的力氣,說話時沒有明顯的虛弱感,語氣裡也帶着笑意。
“可是鄭局長叫我永遠别想再見你。”沈天歌這就開始告狀了
“他說的話你都不用放在心上,回頭我會好好和他解釋。”張航看安慰得差不多了,松開懷裡的人,捧起對方的臉仔細看了看,“是不是吃不慣這邊的飯?”
“還好。”沈天歌抹掉眼淚,“最近喜歡吃清淡的。”
“我本來還說叫人把你送回家呢,結果都說你在廣州是為了躲你哥,這是怎麼回事?”
沈天歌愣了一下,回頭看了看薤白,那意思是在說“你們都沒有告訴他我懷孕的事嗎”。
薤白微微搖頭,回應沈天歌“我們什麼都沒說”。
張航注意到沈天歌和薤白之間的眼神溝通,頭稍微一歪:“幾天不見你們倒是變得有默契了,瞞着我什麼?”
“沒有啦,這算什麼默契。”沈天歌相當清楚張航非常在意别人當着他的面打謎語,為了不讓他生任何人的氣,她熟練地笑着打哈哈來轉移他的注意力,“其實是我有件事一直沒機會和你講,然後這件事一定要我自己告訴你才可以。”
“那現在告訴我。”張航習慣性地命令着。
沈天歌完全不記得自己之前是怎麼排練的,于是隻好零幀起手:“我懷孕了。”
一屋子人都不敢呼吸,等待着張航的反應。
張航看上去沒有那麼震驚,畢竟也算是三個孩子的生父了,雖然沒有盡到過任何養育的責任。他拉起沈天歌的手,平靜地問:“抱歉,我都沒留意到。去做過檢查了麼?”
“前天去過。”沈天歌沒有供出薤白他們,“都很正常,今後定期去檢查就好啦。”
“那好,下次檢查的時候我們一起。”張航輕輕揉了揉沈天歌的眼角,“這是個好消息啊,怎麼這個表情,你在怕什麼?”
“可是……可是你家人肯定不會同意我這樣的……”沈天歌繃不住情緒,在張航面前她就總是控制不住心裡的委屈,明知道周圍有那麼多人盯着自己,明知道這個時候應該注意形象。
“我家人的事你不需要考慮,我一年到頭也見不到他們幾面。”
“啊?那鄭局長……”
“鄭叔是我的幹爹,我确實受他照顧很多年,但他也沒資格左右我選擇和誰一起生活。”張航将沈天歌的手舉到唇邊,“說起來,今天我朋友聚得也挺齊,不如讓他們見證一下。沈天歌,你願意今後也和我一起生活麼?”
沈天歌事後想了又想,她并沒有被張航的求婚感動到,反而是被驚吓到了。她抱着見最後一面的心情來,結果卻帶着訂婚戒指走了。她都能看得出來那屋子裡的所有人都沒有在真心祝福他們,大家的笑容帶着難以掩飾的尴尬,但還是逐一向他們道喜,說着期待參加他們的婚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