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還是向北
第二十一章 大江何浩蕩
澧江是道天塹。前朝風雨飄搖之際,曾欲退守澧南據江與北岸對峙,雖則最後并未實行,天塹險要,可見一斑。江面視野開闊,兩岸各有碼頭渡口,大大小小的船隻穿行于闊大江面之上,橫渡澧江可見煙波浩渺間水天相連,是為遊江一景。
夏舒抱着小白狗走向碼頭,他不想與多人同乘,今日澧江風平浪靜,想着船小些應該也能渡江,四處轉轉,尋了一葉小舟。與船家談攏價錢,夏舒跳上船,還沒鑽進船艙,身後忽一陣細碎又清越的金屬碰撞聲,像是哪位大小姐戴了滿身首飾,走路間嘩啦啦直響。
他沒太在意,緊跟着那響聲的卻有一道脆生生的呼喊,止住了船家撐篙的動作。
“給你!”輕巧躍上這葉舟船的少年一步來到船家面前,将一個絲編的錦囊放進後者手裡,“我要去這裡的對面,你載我過去。”
船家掂了掂手中沉甸甸的錦囊有些茫然:“這……”
夏舒不由得看了過去。這少年個子不高,年紀瞧着也不大的,最多十五六,根本還未脫稚氣;穿戴頗為華麗,滿頭滿身的銀飾,從頭頂的冠帽到頸上的項圈,再到手镯、腳環、臂钏、戒指,全是素銀打造,一動起來,銀葉子就跟着響,光聽着就富貴。
而除卻這些銀飾,身上織物卻輕薄得很,近似絲質,薄得盛不住這初初入夏的天氣——夏舒想自己在暑熱最甚的那幾日好像都不曾穿得似這少年這般輕薄,也不知是當地風俗還是什麼,這少年身上織物紋樣看質地不太像是中原地區的。
再一看那少年渾身上下再無他物,隻腰間别一支短短的竹笛,甚至還赤着一對白嫩的足——那錦囊大抵就是少年所攜帶的所有錢财了,便開口道:“船家,剛剛說的橫渡澧江是多少錢來着?我先付你一半,待順利過江,再付另一半。”
船家瞟一眼手裡那沉甸甸的錦囊,眼神飄忽,又瞅了瞅微笑着的夏舒,有點尴尬地數出兩粒碎銀,道:“是這個數,沒錯的。”
少年還有點不明所以,哦了一聲:“這樣嗎?那你自己拿吧。”
船家拿完船資送還了錦囊,目光猶有些戀戀不舍。少年并不知道剛剛都發生了什麼,看起來也不太在意,一屁股坐到夏舒身邊,沒說一點道謝的話,目光一垂,先投向了夏舒懷裡的白色小土狗。
“這是你的狗?你們漢人出門都帶狗的嗎?”
大多數人見了成君要麼視而不見,要麼冠以愛寵之名,很少有人直接這麼問。夏舒并不計較他的無禮,看打扮這少年許是出身西南苗疆,一開始夏舒出言相助也是存了結識一場的心思,西南寰化毒術獨步天下,此門秘術也是丁儀未曾掌握的三門之一,夏舒自然好奇。
“這是我的狗。不過應該隻有我随身帶着,旁人不會這樣做。”
“那你為甚麼要帶?”
“想帶便帶了。”
少年拍手笑道:“對啊,是這個道理!想做便做,哪有甚麼稀奇?”然後認真地望着夏舒:“我是柏鈴。你叫甚麼,可有名字沒有?”
“夏舒,雲卷雲舒的舒。你們那裡還有人會沒名字的?”
“很多人啊,他們都來找我賜名呢。”
“那你很厲害咯。”
夏舒一開始沒多想,這少年面容清秀穿着華貴,叮鈴咣當的銀飾從頭戴到腳,搞不好是西南某位土司家的小公子,從未出過遠門因而招搖。直到少年腰間那支短短的竹笛再次映入他眼簾——青蓮谷中有很多書,秘術、藥典或是雜談筆記,其中就有一本是描寫西南苗疆七十二山、三十六侗的,說寰化毒術往往要有物承載方能施術,例如蟲蠱、或是陰邪之物,所以修習該門秘術者往往身兼蠱師一道。
這少年腰間竹笛與書中所畫蟲笛所差無幾,怕不是官家子弟,而是個小蠱師罷?
這樣想着,柏鈴指尖不知何時纏上一條青碧小蛇,正嘶嘶吐着信子,嫣紅蛇信被柏鈴細膩無暇的肌膚襯得好似一道新鮮血痕。而柏鈴的指尖百無聊賴地輕撫青碧小蛇背脊,青碧小蛇連搖動的尾巴都貼近他指節,十足的溫馴。
“你的愛寵……很别緻。”夏舒立刻将雙手放到成君身上,精神遊絲探出去,迅速遊走小白狗全身,确定并無毒蟲藏進狗兒渾身的細密毛發,這才放下心來。
“我瞧這小蛇頭顱尖尖、尾巴纖細,嘴裡可是長着毒牙麼?”
“是呀。”
“是你養的,還是你召的?”
柏鈴咦了一聲,“你也養蠱?”
夏舒搖了搖頭,“未曾。不過西南寰化毒術獨步天下,于蠱蟲一道更是精研無比,這我還是知曉的。”
柏鈴眨一眨眼,大眼睛忽閃忽閃的:“我這麼厲害嗎?”
夏舒一怔,懷疑自己有點沒聽清,他說的是秘術門類,跟這位自稱柏鈴的少年好像并無關聯。
“小乙是我養的,但我可以随時召它出來,也可以随時藏起來。”柏鈴把手指連着青碧小蛇一齊遞到夏舒眼前,“喏,就像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