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霜寒照九嶽
風微冷。
比風更冷的,或許是一道緩緩拔劍的聲音。劍身擦着劍鞘,一點點洩出寒芒,在這一片安靜中更顯刺耳,像個不諧的鬼魂,從遠處遊蕩來了。
“我記得我告訴過陶山山,若是南北大比上再見,絕不會對你手下留情。”那是一柄長劍。被一個人拖着,跟着後者腳步來到場中,于是在場所有人都看清了,執劍的是一個女人。
“是我沒說,還是他沒說?”她的目光落向場中,冷冷道。“洛銀。”
“原來是嚴師妹。”洛銀倒很坦然。“不錯,三兒同我說過這事。”
“你還敢來?”
“師妹真想殺我?”
“我能殺,你敢應嗎?”
“師妹大可一試啊。”
窸窣火焰如流水般自洛銀寬大袍袖中流瀉。嚴倉庚右手提劍輕挽劍花,看了眼劍身銘文,似是随意道:“你可知我這劍的名字?”
“聽人說起過,好像叫……青洲劍。”
“是大師兄為我取的劍名。這劍,也是他為我求取得來。”嚴倉庚以二指輕撫劍身,居中一彈,劍身铮然一道鳴響。“碧峰青洲藏靈書,仙人揀作雲外居。鶴羽沖風過海遲,不如卻使蒼龍去。怎樣?”
洛銀點了點頭:“算是好詩。”
“我也覺得。”嚴倉庚亦是一點頭,“好聽就是好詩。”
“——正如你這項上人頭,落地若好聽,也算是顆好頭!”
劍光如照,直取洛銀脖頸!
二人間的來往對話實在太過突然,除了九嶽山門下,在場衆人幾乎都是一愣。同門英才何故竟要喊打喊殺?南北大比素來是少年人們覓着機會求機緣的,哪裡便至于生死戰,若真以二人這般姿态打将下去,隻怕今日此地得徹底躺下去一個。
洛銀已不在原地。嚴倉庚驟然一劍隻劈落個虛影,她并不以為意,洛銀的密羅幻術至少有五重境,能憑空構現幻覺,一劍便能取他性命反而不合理。
白霧藹藹地在她身周升騰。秘術師施術需要氣力,更需要時間,嚴倉庚閉目凝神,寒芒一點,自她手中斜飛飄逸,清光亦如風呼嘯,掀起層層的氣浪。
浪潮湧起,擊穿白霧!
“——‘我為先’!”成君喃喃,“莺莺連這招都……”
“什麼仙?”
“百嶽千峰,群山極頂我為先。”成君為夏舒解釋,“這是九嶽朝天劍劍譜中最快的一劍,使劍者無不抱着必中的決心,不顧自身,隻求一擊破敵。”
“這麼說,你那嚴師妹莫不是懷了萬分的恨意。”
成君沒吱聲。他想自己是真的死過一次的人,有嚴倉庚替他恨,他說不出什麼來。
白霧的盡頭是一塊火焰凝成的手中盾。洛銀被這一劍壓跪在地上,火焰毫不示弱,騰騰地向嚴倉庚持劍的腕處燒灼。嚴倉庚旋身擰腰,劍氣跟着旋轉橫鋪,那團焰火幾乎被一下吹開,又被洛銀霎時凝住,一時間堅硬如金鐵。
嚴倉庚不帶一點遲疑,繼續旋身擰腰,足尖如雀連踏細枝,手中青洲劍所挾劍勢潮水般撲向那團火焰,決絕如寒霜,無匹似星芒。洛銀隻一味咬牙硬扛,焰火消散的瞬間立時有一團清水接着裹住那柄長劍,甚至于偏帶幾分,将劍勢導向别處,總算為他争取片刻喘息之機。
“我想我已知曉,為何你那師弟會羸弱至此。”夏舒兩眼一眯,“兼修郁非與印池秘術,若隻以密羅居中調和,恐怕還是不夠的。”
“銀子經脈特殊,這二門秘術皆是他自小即學,少一門都會立死。元長老不止一次說過,對銀子而言,密羅不是非學不可,是不學就死。”
“那你們元長老有沒有說過,或許洛銀最需要的不是密羅,而是太淵,或者谷玄?”
“要學太淵,就要南下青蓮谷,而銀子遇到元長老時已經快死了。”成君苦笑,“至于谷玄,西平缪氏無論如何不會教一個外人,元長老不是沒有去信求過,卻是無果,隻得作罷。”
“……這些個大家世族,忒也可惡,秘術而已,又有什麼不能教。”夏舒翻了個白眼,“秘術本也不是一學就會的,沒有天賦,怎麼教都是浪費光陰。”
密羅之道清淡,雖非洛銀的最佳選擇,但若無其居中調和,以郁非與印池之霸道,恐怕洛銀早因經脈糾纏、氣息沖撞爆體而亡。夏舒不禁想象如果是丁儀在此,能不能救現在的洛銀?他也不确定了。九重境的太淵秘術毫無疑問可以生死人、肉白骨,可他老師很少真正展現這種死而複生的神迹,而要似他那般借助丹藥令人複生,又上哪再去尋一份天機閣主賜予的機緣呢?
這孩子是活不久的。夏舒在心裡默默想着。此子秘術修得越好,就死得越快,倘若現下立時自廢功力、斷絕經脈,說不得還能多活兩年。
場中白霧已經四散潰逃,不大能辨清個中情狀。夏舒昂着脖頸看了半天看不出個所以然,瞥一眼旁邊的成君,後者倒是老神在在,毫不擔心的樣子。
“你不怕她出事?”
“莺莺不會輸。”成君笑着,“至少現在不會。”
“為何?”
“因為……”
他沒說完,忽有清光一劍橫掃全場,所有霧氣一應散去,那劍光之淩厲,讓所有人心中都忍不住浮現出一句話:這一劍,擋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