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落座,箫閑不動聲色地掃量了一圈。
這房間陳設簡樸,除了那片蓮燈,就隻剩下一方矮桌,兩隻蒲團。紙窗半開着,山風時不時掃進來,吹得燈火輕晃。
室中未用熏香,卻萦繞着一股獨特的清香,與梅香相合。
隻是,他莫名不喜歡這香味。
箫閑面上維持着笑意,斟酌着該如何提起那三樁命案。
正欲開口,無塵卻搶先一步,平靜道:“去年七月初一,貧僧曾為那三位已故施主各算過一卦,卦象上所言,三位命有皆有一劫,貧僧此去是了結因果的。”
同日見了三位,三位都有死劫。
這也太巧了。
看着無塵那張無波無瀾的臉,箫閑眉心一蹙又倏然松開,語氣略有些遺憾,“那真是可惜了,有大師幫助,這三位還是沒能躲過這一劫。”
無塵雙手合十,低念了一聲佛号。
一句可惜,箫閑就沒再繼續這個話題,“大師今日可願起卦?”
“貧僧與施主有緣,今日三卦便都歸箫施主了。”無塵從手邊的木匣裡取了三枚銅錢,放在掌心輕輕一抛,“箫施主想算些什麼?”
無塵有個習慣,每次起卦,雷打不動都要算三卦。
箫閑摸出兩枚銅符,仔細辨認過,才将其中一枚擱在矮桌上,“大師不如來猜猜我想算什麼?”
無塵無聲看着銅符上的紋路,半晌,擡手拂過銅錢紋面。
箫閑有幸被強行攔在天橋下算過無數次卦,卻從來沒見過起卦這麼随意的。
這過程隻持續了幾息,無塵就停下了手。
無塵捏着銅錢,略作斟酌,不徐不疾開口,“龍困于淵,想要以此破局極難,箫施主不如嘗試另辟蹊徑。”
箫閑不信神佛,結果如何,他其實并不在意。
他專注凝視着無塵淡然的表情,嗓音溫沉,“此話怎講?”
“十一月時,有貴人相助。”
無塵又抛了下銅錢,點到為止,不欲多言。
箫閑稍一思忖,轉開了話題,“這第二卦,可以為别人求嗎?”
無塵在這上面無甚講究,“箫施主是想為誰求卦?”
“定遠侯,雲霭。”箫閑眼睫半垂着,擋住了眸中情緒,“我想知道他的眼睛還能恢複嗎?”
無塵沒想到會從他口中聽到這個名字,不由疑惑,“據貧僧所知,箫施主與定遠侯的關系并不好,為何會想為他問卦?”
箫閑苦澀地扯起唇角,聲音很輕,“可能是有所虧欠内心不安,想要補償吧。”
無塵默然片刻,輕聲歎道:“箫施主,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
箫閑袖中的手緊緊捏着鷹紋銅符,心說:幹這事的也不是我啊,我要早點來,這會兒肯定已經抱上美人大腿了,哪用在這裡算計來算計去?
不對,要是有選擇,他指定不會來這裡!
即便有關雲霭的事他算過無數次,無塵還是問了這一卦。
過程依舊沒有持續太久,甚至比前一次還要短。無塵愕然停手,古井無波的表情極為罕見地出現了裂紋。
誰曾想,那曾朦于深霧中的卦象,竟在此時窺見一隅。
“怎會如此……”
他自問般低語了一句,眸光掃過箫閑澄明的眼睛時,再次恢複清明,“箫施主可方便告知貧僧生辰八字?”
箫閑不明所以,猶豫半晌,還是拾起手邊的紙筆,寫下了自己原本的生辰。
興趣使然,他不但練過毛筆字,對模仿還很有一手。
所以,他并不擔心會從字迹上露餡。
無塵細看一眼,指尖自銅錢紋面上一一掃過,眉頭鎖得更深了。
這卦象,也是濃重的一片霧。
又嘗試了幾次,無塵忽然一挑眉,擱下銅錢,“罷了,若從現在的卦象上看,倒是有一線轉機,箫施主可以試試。”
箫閑瞪着眼睛怔忪一瞬,頃刻轉成欣喜,“也就是說,他有可能重見光明?”
無塵道:“卦象上生機未明,隻顯有一線轉機。”
箫閑臉上的欣喜黯淡了些,語氣沉沉道:“如此,多謝大師了,我就不打擾大師修行,先告辭了。”
無塵聞言,撩起眼皮看他,“今日還餘一卦,箫施主不想問問自己嗎?”
“不麻煩大師了,我沒什麼想問的。”箫閑收起銅符,擡眸朝蓮燈方向掃了一眼。說完,起身行了一禮,準備離開。
“箫施主請留步。”身後,無塵忽然出聲。
箫閑止了步子轉身,客客氣氣道:“大師還有什麼事嗎?”
“箫施主近日頻頻受傷,”無塵從旁取了一物,遞予箫閑,“不若收下這串佛珠,或可保佑施主平安。”
箫閑盯着那佛珠,轉而彎起眼睛,“多謝大師。”
山風襲來,吹開矮桌上的佛經,又落下。
無塵一直望着箫閑的背影轉過山道,消失在視野,才阖了阖眼,把那張寫着生辰八字的紙張放入佛經中,一起收進木匣。
“造孽啊……”
直到身後看不到庭院,箫閑眼中的苦澀和欣喜遽然消失。
他摩挲着佛珠,神色愈發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