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知道常九的内心正在經曆怎樣的震撼,戶部侍郎案一出,盛京上至天子,下至平民百姓,全都将視線轉到了此案上,誰也沒在意城中策馬而過的一行人。
随着欽差儀隊越行越近,孫夏陽越發不安起來,城中積雪實在多,倒塌的房屋不計其數,眼看時間要趕不及,他索性将人分成兩撥,日夜輪換運作。
刺史府偏房。
孫夏陽躺在榻上,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着,那位中丞大人安排的事情,他已經盡數處理妥當,但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心中不詳那股不祥的預感卻更深了。
輾轉反側半晌,他歎了口氣,幹脆披上外袍走到院中,擱着院牆,神色不明地看着主屋那豆明亮的燈火。
箫閑攏着被子坐在榻上,無奈地盯着桌上的燭燈,天知道他一個不管去哪裡都能倒頭就睡的人,竟然在刺史府失眠了,榻上的絨被枕頭全都是按他的要求新換過的,柔軟度也與箫府那張榻一般無二,他卻怎麼都不能安心入睡。
城中四下寂靜無聲,三更的梆子敲過,就又安靜了下來。
箫閑枯坐半晌,正準備熄燈睡覺,一道黑影忽然從窗邊掠了過去,剛剛醞釀起的睡意頓時就一掃而空。他抿起唇,蹑手蹑腳走到窗邊,細細聽着外面的動靜。
有前一次被刺殺的經驗,他特意避開窗扇緊挨着牆。
院中響起低沉的聲音,“大人,這天寒地凍的,您怎麼不披件鬥篷再出屋啊!”
“無妨。”孫夏陽的聲音繼而傳來,“不必管我,先去忙你們的吧。”
箫閑皺了下眉,悄無聲息推開一條窗戶縫,清亮的月光落在院中,仿若白晝,孫夏陽站在院中的枯樹下,仰着頭目不轉睛瞧着樹梢上的鳥窩。
他忍不住嘀咕了一句,“這豐州刺史大半夜不睡覺,來院裡看什麼鳥窩?”
腦袋上方忽然傳來一聲空靈的回答,“是啊,真是奇怪。”
箫閑猛地打了個寒戰,後背瞬間就被冷汗浸透了,下意識抄起桌上書卷當做武器,順着聲音仰頭看向房梁,“誰?”
“呵。”一聲輕笑自房梁暗處落下,沈望塵抱着胳膊從房梁上倒挂下來,似笑非笑望着箫閑,“箫大人這麼緊張做什麼?”
瞧着沈望塵那副十分欠揍的嘴臉,又想起程鶴的那聲狗官,箫閑氣不打一處來,抄起書卷就往他身上招呼,“世子,你聽沒聽過一句話,人吓人,吓死人啊!”
沈望塵就挂在房梁上,随意擺動着,輕而易舉便将箫閑紙糊地攻擊躲了過去,“箫大人,先消消氣,小心被院裡的人發現了。”
箫閑啧了一聲,不情不願收了手,“世子大半夜來刺史府作什麼?”
“戶部侍郎貪墨一案在盛京鬧得天翻地覆,雲黨借此機會,直接将戶部收入囊中。”沈望塵冷下臉,面無表情盯着院中的孫夏陽,“你說這把火順着戶部一路燒下去,會不會有人沉不住氣殺人滅口?”
“想棄車保帥?”箫閑冷嗤一聲,不以為意,“那也得看有些人同不同意。”
“你不是想知道他半夜看鳥窩做什麼嗎?”沈望塵轉眸深深看了他一眼,反手抽出袖中的短劍,翻身躍下橫梁,“帶你出去看看。”
箫閑還沒反應過來,下一瞬腰就被抱住,整個人破窗而出。幾乎是同一時間,幾道黑影從暗處竄出,徑直朝着孫夏陽劈了過去。
不等站穩,沈望塵松開箫閑,眨眼閃到孫夏陽身前,短劍一橫,盡數将攻擊擋下。
金石碰撞的铮鳴響起,孫夏陽驚慌轉身,“你們是什麼人,膽敢擅闖……”
他話還沒說完,沈望塵反身一腳,硬是将他踹到了箫閑身邊,“箫大人,他就先交給你照看了。”
箫閑一時沒注意,被孫夏陽撞了個趔趄,剛穩住身形,一柄長劍倏然沒入身前,沈望塵調侃的聲音随之而來,“聽聞箫大人劍術一絕,保護個人應該沒問題吧。”
有問題,問題很大!
孫夏陽近身的一瞬間,那群黑衣人就調轉了方向,朝着箫閑沖過來,箫閑硬着頭皮拾起劍,臉色幾近蒼白,“我原本可以安心睡覺,卻徒遭無妄之災,世……你還有良心嗎?”
沈望塵眉心攏着寒意,縱身穿梭在黑衣人間,僅憑一人一劍,就将攻擊攔于身前,根本用不上箫閑出手,“良心這東西,箫大人最沒有資格提起了。”
箫閑暗暗松了口氣,還好,隻是裝裝樣子不用動手,不然全憑本能出招,他自己或許沒事,但孫夏陽有很大的可能被人捅成篩子。
新雪被濺起的血花染紅,月色籠于烏雲之下,院中橫屍遍地,沈望塵擡手甩去短劍上沾染的鮮血,眸中戾氣久散不去。
孫夏陽從未見過如此血腥的場面,縮在箫閑身後大氣不敢出。
箫閑微蹙着眉,無言看着一身血色的人,那個不沾血腥、偏愛飲酒折花的小世子,終究還是拿起了劍。
“箫大人瞧什麼呢?”察覺到箫閑的視線,沈望塵收回短劍,揚起眉道,“我這劍術與定遠侯比起來,孰勝孰負?”
什麼時候他也學着開始傷春悲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