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其實不是這樣的。誰對我好，誰對我不好，難道我真的會分不出來不成？十幾年糟糕的遭遇隻會使得一個人變得更加成熟，而“當局者迷”也總是有限度的，抵不過一次又一次勢利刻薄畢露的消耗。可是分出來了又有什麼用呢？事實上的聯結已經成為羁絆住她的枷鎖，曾經是她妄圖融入家庭的感情脆弱處被拿捏，現在卻輪到她迫切想逃離出去的欲望被拿捏——被省隊畫餅一樣的種種獎勵和承諾徹徹底底地拿捏住了。秦望兒想到柳曦前兩天回隊裡收拾東西的時候說的話，她說留在隊裡其實什麼都挺好的，大學生活也不是沒有煩惱，唯獨自由兩字，是不脫離這種訓練體制就無法體驗到的美好。

而我這一生，本就有更多的不自由。

縱軸轉體兩周半也不過耗費電光火石般的一瞬。畢竟是一直在努力恢複的，落地的那一刹那居然讓所有人都倍感輕松，踩在中軸線上，高遠度好像也不比去年退步。但是秦望兒沒有帶着微笑向裁判席的位置亮相，而是捂住了左腿膝蓋，右腳蹦了幾步之後坐倒在地上。

“終于要結束了。”秦望兒下意識地想。挺好，全錦賽、世錦賽、奧運會、全運會，從兩年前踏進京市隊大門的那一刻就一直在被步步緊逼，從沒有停下來過，可把她累慘了。

——就是終究對不起兩位教練了。從“錄音筆”那回事開始就是如此，雖然早已誠懇地道過歉，現在論壇上還是随處可見拿那些說事的诋毀。而且，章導還說今年冬訓要給我升級第二跳呢，還說要争取把平衡木或是高低杠抓上來，向東京奧運會的團體陣容進軍呢……秦望兒仰躺在擔架上，看着體操中心無比熟悉的天花闆一點一點挪出視線，眼淚後知後覺地漫出來，浸濕了睫毛。

“其實我們都低估了元寶。我們都以為她臨場沖難度，是為了入選能夠換取更多的條件幫助她家裡人，沒想到她早就想好了要徹底脫離這一切。其實，她早就看透了。可能也算是一種，如願以償吧，雖然……很心痛。”簡秋甯艱難地開啟這個話頭時已經置身于前往大洋彼岸的飛機之上。聞知雅裹着毯子睡得很香，輕輕地打着呼噜，倒是沒心沒肺。可另外三人都大睜着眼睛，這件事在心底投下的陰影，實在沒那麼容易那麼快就能想開的。

“那肯定啊，對于自家的事兒，自己要麼是完全蒙在鼓裡，要麼就看得最明白透徹。”徐若澄的語氣鋒銳如刀：“我們實在是太想當然了。甯姐，元寶和你處了那麼久，怎麼可能是那種沒主見沒膽氣的人啊，早該‘近朱者赤’了。”

“但就算她不想被省隊要挾，不想被家裡人要挾，不想練了，大不了打退役報告。何必要用這麼慘烈的方式？何必要傷害自己？”謝聽蘭說話難得帶上了激烈的情緒，一點也沒有了平素的溫柔之感。——是的，她可能是以最出人意料姿态出現在了最終的名單裡，并且計劃比滿四項全能。同省隊可能更為衆人所看好的錢笑笑則最終成了第一替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