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敬仰着頭正在把鎂粉往高杠上噴灑均勻，看到陳嘉卉過來暫時停止了動作，俯下臉與她對視。片刻的沉默裡，陳嘉卉感到眼睛有些酸澀，她想可能是細微的鎂粉顆粒落下來的緣故，但她也不敢沒有禮貌地伸手去揉眼睛。

“卉卉，我正好有話想跟你商量一下。”

這是吳導的開場白，還挺溫柔的語氣，卻讓陳嘉卉一個冰涼的激靈直從天靈蓋通到腳心。“吳導……”再開口時她的聲音都發着抖，也許這就是人在面對伺機而動的危險時格外敏感的本能，似乎退讓就能免于噩運的降臨：“對不起吳導，我剛才沖動了，我不應該這麼提要求。”

“沒事，你先别緊張，我又沒怪你。包括這次亞錦賽，你的發揮也是合格的，所以我也沒讓你寫檢讨不是。”吳敬蹲下去擱下噴壺，眼神與陳嘉卉再次錯開。他的普通話始終不脫湘省口音，某些音調像是落在了琴鍵縫隙之間微妙的位置，講起大道理來聽着就有點滑稽：“我一直知道你是個積極上進的好孩子，有這個心是很好的。但是呢，就和這次亞錦賽一樣，有時候形勢比人強，也不一定硬着頭皮上就是最好的一條路。”

“我知道的。”如果吳導想講的隻是這個就好了，陳嘉卉忙不疊地點着頭，不自覺地聲音裡竟流露了些懇求的味道：“我知道的吳導，我知道我的想法有問題，不能急于求成……”

“好了好了，這個問題我們等下再說，你先聽我講完好吧。”吳敬終于又直視着陳嘉卉的眼睛：“卉卉，今年下半年的世界杯是争奪奧運單項出場位的積分賽。那目前呢，我們隊裡成年組的選手都明确表态了要争奪今年世錦賽和亞運會的出場機會，你也知道的，參加了今年世錦賽那就不能去這些世界杯了。我是覺得，既然高低杠主項兼帶平自的選手已經很飽和了，咱們理論難度啊，過往成績啊，都不占優勢，不如我們換個賽道，搶占世界杯的先機。世界杯拿到幾次獎牌肯定沒問題，萬一……我是說，如果真的能夠争到奧運會的個人出場權的話，那可就是所有人都羨慕不來的了。再說，像720什麼的，我們也還有時間再去磨煉，能練出來的話明年的世錦賽也不影響的，照樣可以上。”

對着自己主管的選手說這麼一番話當然是不容易的，說實話，奧運會的個人出場權可是名将環伺，就算國内也有其它項目的選手虎視眈眈，放棄近在眼前的亞運會和世錦賽去換個如此虛無缥缈的機會，誰能樂意啊？可他又有什麼辦法，第三組現在是整個國家隊裡最急着出成績的了，他已經沒有任何資本可言。誰讓陳嘉卉偶爾斷個鍊接偏偏就斷在了這場亞錦賽資格賽上，偏偏聞知雅是去年的世界冠軍，偏偏安辰的自由操難度又更勝一籌穩定性也無可挑剔。

偏偏……偏偏錢笑笑每場重要的比賽都差着那麼一點兒，平衡木和自由操都是不能達到預期目标，跳馬的720也隻能是軟墊。

偏偏滬市隊那邊也有很大的壓力，徐若澄偏偏在這個選拔的最關鍵時刻傷得沒法正常比完任何一場選拔賽。

吳敬一不小心就想太多了，他回過神來，忽然意識到在這麼長時間的安靜裡，陳嘉卉什麼都沒說。沒答應，也沒反駁，隻是那麼靜靜地垂着頭，吳敬也識趣地閉上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