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地之後翻倒,半個身子被慣性推到界外,連号碼牌都飛起一角。安辰以最近的空間距離和時間距離目睹了這狼狽的一切,心裡沉甸甸地幾欲落淚,但又有些奇異的釋然。
兩個第四一個第五,整支剛剛有走上坡路之勢的隊伍竟沒有一枚獎牌,所有人都很替她們着急。安辰自己也很着急,急自己的成績,急隊伍的成績,也會急,世錦賽的前景。但胡導永遠不會表現出一點着急,永遠不會對她們有任何催促,或是提出什麼要求。
“去吧,把自己的成套比好就很棒了,不管是什麼結果,都不是你的問題。”胡導總是會這樣說着,緊握着她雙手一步步把她送上通往賽台的階梯。
那就這樣吧。摒除掉所有的妄想、焦慮和雜念,安辰深吸一口長氣,舉手亮相。她大概明白了。有很多事情,真的問心無愧就好,不管是什麼結果——也管不了。就連秋甯姐,她有那麼多的成績,不也在這一次想求一塊金牌而不得嗎?
“好!”
從900-360開場到後團兩周結束,三串空翻落地都幹幹淨淨地釘住。最後以蹲轉收尾,一周、兩周、三周——落地,漂亮!E組蹲轉1080穩穩當當。柔曼的音樂低落下去,安辰擡目微笑,指尖飛舞靈動,精巧地把握住餘下的幾個節拍,圓滿結束。
“辰姐,你跳舞可真好看。”又是一次兩名選手上台下台的交接時刻,喬念這句誇獎完全發自真心。當然,下邊這句小聲嘀咕也是非常真心的:“這套好棒,肯定能超過羅子晴拿獎牌。”
面對這個,安辰隻好低下頭,裝作沒有聽見。果然,完成分是超越了羅子晴,8.033,但總分卻還是落後了0.033:難度分理論應該是5.5,卻隻認到5.4。胡旭平手中的申訴單早已預備好,此刻行雲流水般麻利地遞交上去,可屏幕上亮起“申訴中”的黃燈片刻之後便出現“拒絕申訴”的紅字,爾後又換上了喬念的姓名和信息。
安辰歎了口氣,待鏡頭推遠之後低下頭,把臉埋進雙手掌心之間。
上場之前是打定了主意要别無所求地面對,但“戰術”和“戰略”,又不是一碼事了。這樣一步之遙的結果,縱使安辰一向平和通透,還是難以接受,眼眶默默的升起了濕意。沒有一塊獎牌,作為省隊選手,恐怕也是沒有什麼理由能擠進世錦大名單了,何況今年有這麼多優秀出彩的“新人”露面,高低杠和自由操的單項決賽更是人才濟濟。
“這都是沒辦法的事,完成分挺合理了,誰讓我的難度本來就不是最頂尖的啊。别說自由操了,就算昨天的高低杠,好不容易拿到了最後一把“鑰匙”可還是……誰讓跨結環180我還是掌握得不到位,轉體跳步什麼的可不就是這樣,一旦被抓了把柄,也就誰都沒辦法。”失意時總容易聯想起久遠的往事,安辰有些低落地想着:“練體操,也許資質畢竟還是最重要的。即便我現在努力上進,也有幸得名師指點,終究還是有很多彌補不了的遺憾。要是能像念念那樣,天生的力量強,會那麼多大空翻,可能主動權就會更多地把握在自己手裡吧。”
“砰”的一聲鈍響,身邊驚呼聲炸裂開來。安辰驚惶地擡起頭,正瞧見喬念開場的團身720旋落地踉跄之後向前趴到地上,明黃色的體操服在玫紅色的賽墊上濺開一朵驚心動魄的印記。
隊裡别的選手在重要的場次大失誤,是教練對隊員發脾氣,可喬念就不一樣了,她是自己對自己發脾氣。還沒等吳敬和梁淑開口說什麼,噼裡啪啦一陣響過,喬念已經把擱在椅子上的東西全數掃落在地,頭上的發帶也扯得亂七八糟,一根半長發辮像雞毛毽子似的支棱得東一縷西一條的,整個人如同一陣憤怒的小旋風在等待區刮來刮去,兩位教練反而要可勁兒想法子安撫她。
她的暴跳如雷,也越發襯出最後上場的柳曦歲月沉澱之下的光華内斂。身為複出回到賽場的奧運冠軍,目前手握着全錦全運最高金牌數記錄的華國女選手,那麼輝煌的成績,那麼曲折的經曆,賽前柳曦不曾作任何的宣揚,如今踏上這良機難逢的決戰賽場,她也隻是清清淡淡地垂着頭,小心地擺好開場造型,和當年剛踏入體操界的視野時一模一樣,姿态審慎甚至有些青澀地拘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