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時間的長河裡,我會被記住嗎?會因為什麼而被記住呢?
不,我應當是不會被記住的。如果被記住,或許也不是什麼好的印象,是所謂燦爛且傳奇的‘蕭氏王朝’裡最黯淡無光、無足輕重的角色,也是牽動它最終傾覆的最為失敗的棋子。
雙杠決賽結束了。望着大屏幕上最後一刻被擠到第二的成績,和奪冠的東道主選手禮貌性地擁抱,又恭喜了拿到銅牌的阮天逸,羅煥修沒有什麼表情,也沒有什麼心情,就像在最後一針封閉的作用下沒有什麼感覺的肩膀一樣,已經麻木了。
他知道自己其實從沒有像滕冉那樣期待過什麼成為奧運冠軍之後一夜飛升名利雙收的神話故事;更不會像賽前還在患得患失的邢遠一樣,因為一次比賽成績的不如人意,就否定自己的全部。他其實并不貪求所謂的潑天富貴,本來也沒有那麼多不切實際的幻想,即使是奧運冠軍,絕大部分到頭來也不過是在街談巷議中留下一個名字,在體操隊的總結年鑒中留下寥寥幾句,要不然,蕭關和甯士軒還用得着那麼可勁兒折騰嗎?
更從不認為人隻有拿到金牌才有價值。就如他從來都不認為失去了那個奧運個人全能冠軍的頭銜,秋甯的體操生涯會缺損一絲一毫的光彩。她原本就是獨一無二、光華燦爛的,無論如何,一直都是。
知足者常樂,福往者福來。走到這一步,他們不可能不有所領悟的,就像秋甯的全能決賽之前,所有人都在說她是奪冠大熱,隻有她自己,沒有提起過這兩個字。在一個月前做出選擇的時候,已經知曉的結局便已經确定下來,羅煥修認為當時的他便已經明了了自己的内心。奧運冠軍不是人生的全部。可為什麼多少還是會有抽離的感覺呢?
或許對奧運冠軍的執念可能隻是在多年的耳提面命中成為習慣,在衆人的山呼海嘯中成為公理。觀衆們呼籲着不要唯金牌論,可如果像滕冉那樣,以一個亞軍的身份對着冠軍大放厥詞,隻會遭到絕大部分人無情的嘲諷和輕蔑的眼神。滕冉或許是有咎由自取之處,但當日蕭關的“罪行”披露掃地出門時,不乏擁護者為他辯護,甚至把裡約的潰敗歸咎于“這一批隊員能力不夠,前輩是金礦,他們就是土豆,成績不好怎麼能怪蕭總呢?”
也不難想見,現在,甯士軒被人人喊打之時,大概也會有相當一部分人評論:“但他的技術能力還是很強的,是不世出的天才,可惜了,一念之差。”當有人在體操論壇問起“簡秋甯和奎勒誰更強”時,肯定還會有個别奇人回複:“一個有奧運全能冠,一個沒有,還用比?”
“最後一場了。”
默默收拾完東西的王遠洲推着羅煥修往場外走。“拿不拿的,都是這樣了,好好比完這一套,這一段就這樣翻篇了。二十六歲的小夥子,一輩子還長着呢,出去能做的事多着呢。不說遠的,隻說我,我連個全運冠軍都不是,隻拿過個全錦冠軍,不也帶出世界冠軍奧運冠軍?女隊的胡教練,我們也是一起訓練過的,以前因為奧運沒拿冠軍差點沒被罵死。現在帶隊拿團體奧運金牌,拿女隊曆史上的奧運最好成績,是吧?當然不是說你也就要做教練,一個人的可能性是無限的,長江後浪推前浪,你以後能做到的,隻會比我們做到過的更超乎想象。”
羅煥修機械地聽進去,機械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