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倒在資料中的身影與過往的某段記憶相重疊,魔王身形一滞,墨水滴在紙上,暈開一片不規則的墨迹。
此時的魔王顧不上被染污的資料,他連忙丢下筆,走到克萊爾的身邊,單膝跪下查看她的情況。
克萊爾趴在地上,淩亂的紙張蓋住了她的大部分身體,隻露出了半邊臉頰,然而那臉頰上浮現出不自然的潮紅。
魔王聽到克萊爾艱難地喘着氣,那聲音就像在扯動一隻破舊的風箱。他擡起手,克萊爾身上散亂的資料便被魔力的氣流帶到半空,然後重新堆疊成型,矗立在克萊爾身旁。
魔王将克萊爾翻過來,以便她能呼吸順暢。不同尋常的高熱從接觸的地方傳到魔王手上,令他有些吃驚。
克萊爾雙目緊閉,臉上泛着不正常的紅色,顯然遭受着某種奇怪的病痛。
正當魔王對此不知所措時,克萊爾便睜開了雙眼:“我在哪……?”
她的眼前一片模糊,不同的色塊在她眼前旋轉移動着,幾乎分不清什麼是什麼。
“你聽得見我說話嗎?”眼前黑色的色塊發出聲音,克萊爾又閉上眼,艱難地思考着這句話的意思。
“我聽見了。”克萊爾聽見自己的聲音回答道,但她也不明白自己在說什麼了。克萊爾感覺自己的腦漿粘稠得幾乎凝滞,令她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都說了看你的情況而定,為什麼要做這種不必要的堅持?”魔王的聲音似乎從很遠的地方傳來,“該死的,人類都是這麼固執又愚蠢的生物嗎?”
克萊爾頭暈目眩,她将手放在自己頭上,試圖遮擋那些閃動的色塊,卻被自己額頭上的溫度吓了一跳:“我好像發燒了……”
“……我能做些什麼?”魔王壓下自己莫名的憤怒,對克萊爾說道。
然而神志不清的克萊爾似乎沒聽到他的話,她試圖靠自己撐起身體,又因使不出力氣躺回地毯上。平日感到親膚柔軟的地毯此刻卻像砂礫般粗糙,令克萊爾難受至極。
高熱在少女的身體裡遊走着,奪走了她全身肌肉的力量。那狼狽的身姿比剛出生的小鹿還要脆弱,即使不了解人類的魔王也能認識到她的狀态到了多麼糟糕的地步。
初次見面時,克萊爾那憤怒但生機勃勃的眼神令他記憶猶新,和眼前虛弱的女孩判若兩人。
“看來我需要重新評估你的工作了。”魔王的語氣變得嚴肅起來,他沒想到克萊爾不惜自己的健康和生命都要繼續工作,即使是魔物也不會瘋狂到如此地步。
魔王伸出手,想要将克萊爾從地上拉起來:“多麼愚蠢、驕傲、不自量力……”
就在魔王即将碰到克萊爾時,克萊爾的身體發出一陣金色的光芒,魔王瞳孔一縮,本能令他迅速往後退了一步。
不一會,那異常的金色光芒便散去了,然而克萊爾的狀況并沒有改善,依舊一副神志不清的樣子。
魔王目睹了這突如其來的魔法光芒消失在眼前的全過程,眼神逐漸變得冰冷起來。
雖然出現的時間很短暫,但這純淨聖潔的魔力不會讓任何一個魔物認錯,那絕對是某個人類法師的手筆。
不知何時起,人類中出現了個魔法天才,她極其快速地掌握了全部的基礎魔法,然後在此基礎上提純了光明的魔力,研究出了世間最純潔的光明魔法。
發明這魔法也許隻是天才的無心之舉,那時人魔兩族還未到達如此對立的地步,因此那魔法幾乎沒有用武之地,隻是天才為提高自己名氣的一個噱頭罷了。
直到所謂的勇者出現,聽說此事的勇者便找上天才,讓她為勇者的武器附魔。
天才也閑得無聊,便答應了勇者的請求,将光明魔法附在了那把武器上。
于是,那把恐怖的武器便橫空出世了,就是那把勇者之劍。
和普通的刀劍不一樣,被勇者之劍所傷,那傷口便難以愈合,即使沒有即刻死亡,被傷的魔物也難逃一死。
天才因此名聲大噪,獲得了無數贊譽和資源,她也被譽為那時最強的人類法師。
然而,那天才突然銷聲匿迹了,就像從未存在過一樣。
但是至今為止,她對光明魔法的掌握程度依舊無人能及。
她留下的那把勇者之劍也傳承至今,被不知第幾代的勇者使用着。
魔王已經很久沒直面這樣的神聖的魔力了,即使如此他也不會忘記這魔力給魔族們帶來的絕望和痛苦。
就是這樣的魔力殺死了無數他們的同伴,令他們不得不聚集在這森林深處的廢棄古堡中。
怪不得史萊姆會如此發狂。史萊姆比其他魔物都要純粹敏感,因此比任何人都要憎恨光明魔法,想必它也是感受到了克萊爾身上的魔力波動吧。
對魔物來說,人類當然是對立面,而擁有這股魔力的存在更是敵人中的敵人。
克萊爾依舊躺在地上,似乎再次失去了意識。
魔王又一次對少女的脖頸伸出了手,他的指甲劃過克萊爾脆弱的喉嚨,神志不清的克萊爾依舊毫無反應。
現在,要殺死這個人類輕而易舉。
魔王看着昏迷的少女,汗濕的發絲黏在她潮紅的臉上,顯得少女更加虛弱。
書房裡的寂靜一如既往,暖黃的燭光映在少女的臉上,卻襯得那病色更加明顯。
此時不下手,更待何時?
然而,懸在克萊爾脖子上的手遲遲沒有落下。
“真是愚蠢。”魔王的語氣近乎咬牙切齒起來,也不知道是在說誰。
克萊爾再次醒來的時候,出現在眼前的又是那潔白的天花闆。
克萊爾坐起來,頭痛得快要裂開。自從進了魔王城,她的身體就沒有一天是舒服的。
緩過神,克萊爾擡起頭,又一次看見了魔王的身影。
但與上次不同,這次魔王站在克萊爾床邊,表情陰沉得快要滴出水。
這場面看起來真是似曾相識,克萊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