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璇側目看去,但正許淵正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他此時面容蒼白,兩隻手也無力地垂落在床輯,語氣卻從容平和。
這是…不打算裝了?
“公子所求,我受寵若驚,但恐怕要叫公子失望了,我并無離開揚州的打算。”阿璇沉吟片刻,搖了搖頭,“若公子誠心付賬,倒不如同我白紙黑字立個字據。”
她早便覺得許淵身份不簡單,如今他驟然提到京都,更是坐實了她之前的猜測。
可京都遠在千裡之外,她雖求财,卻不願受制于人。
許淵聞言垂下眉目,令人看不清神色,半晌後才道:“姑娘想要何種字據?”
阿璇坐至榻側,比了個手勢,爽快道:“好說,隻須公子一張天通錢莊的憑帖,至于數額麼——”
“實不相瞞,為公子診治花了我兩株寶貝,自是不便宜。”
天通錢莊支脈遍布天下,是明昭頂頂有信譽的商行,阿璇想,許淵往後若是回了京都,一張死死的借條天高皇帝遠,倒不如一張天通錢莊的憑帖來的實在。
“姑娘開口便是。”這話是應承下來了。
阿璇微微一笑,自懷中取出一張字據,上書十萬兩白銀,隻等簽字畫押,用手舉着在許淵面前晃了又晃,道:“遲則生變。”
許淵随意瞥過那張票據,吩咐道:“寒鋒,畫押吧。”
幾息後,阿璇将簽定的票據一把取過,小心翼翼地将字據放入懷中,連帶着将許淵也看順眼了幾分。
從前隻覺此人心思缜密,深不可測,令人生厭,如今再看倒是芝蘭玉樹,不算毫無可取之處。
…
且說流光易是把人抛,如此過了三日,阿璇自醫館回宅時,卻見屋内空空蕩蕩,那張往日躺着許淵的榻上除了一床鋪的整整齊齊的褥子,旁的什麼也沒有。
阿璇摘了鬥笠,将藥箱放下,長舒一口氣。
總算将這尊大佛送走了,這幾日來,她的屋子不似屋子,床榻不似床榻。
這般想着,阿璇又将那張鎖在櫃中的憑帖拿出來細細端詳着,滿意地笑了笑。
很快入了夜,阿璇将燈燭熄滅,正和衣欲睡,卻聽得門外一陣嘈雜之聲,幾息之後又有猛烈的叩門聲響起。
“姑娘!求姑娘出手救救我家官人!”
阿璇認得王氏的聲音,遂起身披衣,戴了鬥笠,徐徐将門推開,卻見王氏滿臉淚痕未消,發髻淩亂,連衣裳都來不及整理。
阿璇沒有多問,入屋取了藥箱,便随王氏上了馬車。
車夫将馬車趕的飛快,車尾懸挂的琉璃燈一擺一擺的,時不時在空中晃幾圈,似乎搖搖欲墜,夜風又将車簾吹得往裡沒了幾寸。
王氏雙手緊緊攥着,眉頭緊鎖,此時已失了往日風度,整個身子輕輕顫抖起來,挑起車簾喊道:“再快些!”
孫嬷嬷輕輕握住王氏的手,将她僵直的身子攬在懷中,低聲道:“夫人且放寬心,論醫術,若姑娘在揚州稱第二,怕是無人敢稱第一,有姑娘在,郎君定會安然無恙。”
王氏聽了這話,又定了定神,緩緩坐直了身子,目光懇切地望着阿璇。
阿璇卻搖了搖頭:“嬷嬷誇贊愧不敢當,我不過于此道略通一二,煩請夫人将家主症狀一一道來,莫要隐瞞。”
王氏忙點頭,擰眉想了想,才道:“我家官人是約莫十日前病的,初時隻當風寒感冒,尋了家中慣診的郎中來瞧了一瞧,隻說沒什麼大礙,便糊塗的吃了幾劑藥。”
說到此處王氏滿是懊惱之色,又接着說下去:“可官人吃了幾日卻不見好,反是越病越重,還不讓我同甯姐兒出入他的屋子,想是病重,這幾日更是諱疾忌醫。”
“今日入夜,我本是熬了一盅他素來喜食的蓮子羹,可他才咽了幾口,便吐出許多黑血來,又昏了過去,我這才匆匆來尋姑娘出手。”
見她言辭懇切,目光中驚惶不似作僞,阿璇點了點頭,寬慰道:“夫人莫怕,具體情況還需我診斷過後方能知曉,我定全力施為。”
王氏拉過阿璇的手:“姑娘若能治好我家官人,條件随姑娘開。”
…
這是阿璇第二次踏入刺史府,自左側角門跨入,途經前院,又沿着九曲回廊走了又走,阿璇在一處院子停下。
“這便是我家官人的院子,姑娘且随我進來。”王氏一面走一面說,腳下步子愈發快了起來,眼中亦有淚光閃爍。
阿璇提藥箱入了院,四周靜得隻能聽到風聲,僅正中間一處屋子點着燈,正有些驚異,便聽王氏解釋道:“我家官人不喜人伺候,莫說侍女,往日連個仆從都不曾留,也怪我,這等事都随了他去,連他病的這樣重都不曉得。”說罷又拿帕拭淚。
這話阿璇倒是信了幾分,她往日替揚州百姓診治,故而各式各樣的雜事也聽了不少,對這揚州刺史之子沈于慶亦又幾分了解。
揚州刺史沈康年并非出生望族,而是揚州一漁夫之子,他幼年喪父,僅由母親撫養成人。他為人倒是争氣,科舉入仕,一路擢升至揚州刺史。
若說如此,沈康年不過隻是個有才學子,可這沈康年卻娶了彼時回揚州老家探親的穎安侯府嫡女,也便是沈于慶的生母。
穎安侯嫡女倒是個才貌雙全的美人,即便是在曾經的京都貴女中也稱得上出類拔萃,與沈康年可以說是門不當戶不對,二人據理力争,最終以與她和穎安侯府斷絕來往為條件,拜了天地,做了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