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石闆橋上,柳梢下,有小孩踢了蹴鞠急奔而來,身後跟着幾匹通身烏黑的馬,踏起喧天沙土。
小孩一怕一急,竟是一個翻身,人便同那蹴鞠向石橋下滾落,而争鬥得不分你我的那兩名少年,卻是被拱橋擋了個嚴實,全然不知有小孩正向着劍氣而來。
榮微擰着眉,放在桌上的手一動,指節微微蜷了蜷。
便在這千鈞一發之時,石橋另一側,忽有一烏衣身影迎面而來,手中同樣是一柄長劍,未出鞘,卻是重重往青石地面一撐,人借着劍鞘之力飛身而起。
烈馬嘶鳴,柳枝顫動。
沙土歸于塵間,酒樓上衆人定睛一看,烏衣者修長的左臂已經摟住滾落的小孩,兩人皆毫發無損地立于石墩之上。
奈何蹴鞠滾落太快,沒能收回,就這麼掉進碧波之間。
“咚”的一聲,方驚醒還在為一枝桃花争鬥的二人。
常舒明連忙收劍背身,林拓一個不留神,手中本就搖搖欲墜的桃花“咻”一聲,也緊随蹴鞠之後,落入春水雲間。
烏衣者将小孩放于柳樹下。
他手中是把樸實無華的軍兵長劍,木鞘銅裝,蟠螭紋劍身自鞘而出,沉入水間,一挑,那蹴鞠随着劍氣之力從水面再度揚起——
小孩懷中一濕,低頭一看,蹴鞠已完好無損落于懷中。
常舒明登時眼神一亮,撂下林拓,抱拳飛身而來,“不知兄台如何稱——”
怎知烏衣者俊秀的臉盡是漠然,他背過身,劍回鞘中,足尖輕點,便朝着酒樓飄動的旌旗而去。
酒樓上傳來阿淺小小的聲音:“小姐,是姑爺!”
榮微收回手,重新握起茶盞,看着迎面而來的江隴,清雅一聲,喚道:“夫君!”
江隴正欲沿欄而進的身形蓦地一顫,俊白的臉上登時如冰山破裂,漸漸顯出一絲淺淺的紅暈,連着耳廓也跟着越來越紅。
“當心!”榮微連忙起身,拉住這不走尋常道的人,音量提得極高,帶着一絲嗔怒,“你這輕功也不算多好,卻偏要往這走,要真掉下去了,剛才的小孩不得又哭一遭。”
江隴虛握住榮微的手腕,忙道:“夫人,别氣,是我不對。”
榮微這才收了怒意,笑着拉他坐下,便不再去管酒樓之下的人,遂問道:“可有找到冰窖?”
“找到了。”江隴視線落在她手上。
被他一身濃稠的烏衣襯着,榮微膚色又白皙了幾分。
一聲逢場作戲的“夫君”,明知道是假的,更不摻半分真情,卻是惹得他心跳聲如今還震得厲害。
兩人并排而坐,榮微身上淡淡的脂粉清香鑽進鼻尖,更激得人本就還未收去的躁意又往外滲了幾分。
怕被察覺,江隴默不作聲地往旁邊退了半寸。
這才斂了心思,用隻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繼續回道:“三十三天,水梭花。”
榮微眉梢挑了挑,正欲開口,一旁的客桌上,靜坐吃酒已久的一名江湖客突然朝向他們,笑問道:“方才聽這位夫人之言,二位是來參加荔枝宴的?”
榮微輕點了一下頭。
對方一身米黃色劍袍,圓領右衽,寬袖長袍,正氣凜然抱拳道:“在下天理宗蕭若雲,此番也是前來赴宴的。”
榮微視線卻是探向他身後。
隔了兩桌的客人,同樣是抱劍的孤身一人,是位戴着面紗的江湖女客。
她懷中的那柄劍清冷幽然,一身煙霞羽衣,面紗擋住大半的臉,隻餘一雙已有歲月痕迹的漂亮眼眉裸露在外。
不難看出,這是位姿色極好的女郎。
似是察覺到榮微的目光,她眼睫掀動,下一刻便直向他們而來。
卻如同霧裡探花,隻一瞬,榮微竟無法探查出她這一眼之意,随即瞥開眼,重新看向喋喋不休的蕭若雲。
“抱歉。”她笑了笑,打斷了對方,“我與江郎并非江湖中人。”
蕭若雲張了張嘴,讪讪一笑,“我看夫人身子孱弱,确也不像是習武之人。不過,你家郎君方才石橋上那一下,功力可不淺呐!”
“我夫君是行伍出身,當年在嶺南道,劍術也可算是數一數二的好。”榮微看了江隴一眼,“怎奈如今我朝重文輕武,夫君他年歲也到,從軍中出來後竟無處容身,我們這才想着能否來這江南,尋一份新的出路。”
蕭若雲了然道:“原是如此,方才我聽夫人同你家小婢女講到荔枝果,我還想着你們會否從嶺南來。”
榮微輕輕歎氣,眉梢帶了苦意,“我本是商賈之女,然而嶺南如今草寇猖獗,行商困難,夫君又尋不到差事,我們總不能偏安一隅,坐吃山空。”
江隴聞言隔着披帛輕輕拍了拍榮微的手臂,以示安慰。
蕭若雲倒是個善解人意的主,也忙跟着安慰道:“是了,是了,這臨安到底機遇多些……那在下便先祝二位能在荔枝宴上,博得侯爺青睐。”
他笑笑,正欲繼續攀談。
“你們都得賠!”
便在這時,古石橋上再度傳來一陣喧擾聲,将他的話噎在了嘴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