塗着劣質朱紅色的門檻石高度沒過小腿,榮微皺眉,稍稍退後半步,側過臉與江隴交換了一下眼神。
她半擡起右手臂,輕擋住江隴,兩人放緩呼吸,正欲進去,屏風後忽然有機關暗門轉動的聲音,接着便傳來侯爺的咳嗽聲。
“咳咳……二位,咳……”
他的聲音從悶着變得清亮:“來找本侯是有什麼要緊事嗎?”
卧房内有服侍臨安侯的仆人,聲音略微吃力:“侯爺,小心點,我扶您起來。”
“哎……”侯爺凄惶一笑,人倒是衣冠整齊,被扶着走出來,“人老了,是不中用了。”
他在簡陋的木桌前坐下,見榮微和江隴面帶着點訝然之色,解釋道:“前年我曾請術士來瞧過,他說此處雖簡陋,但風水甚好,便要我從蒲園搬來,下了陣法,這其中原本的陳設皆不可改。”
“是陋室,雖樸素至極,然遠避人群,倒也清淨。”
榮微細細回想了一番,這才提笑朝臨安侯施禮,道:“這蒲園,可是那荒廢了的庭院?”
“正是。”
臨安侯接過小厮遞來的濕帕,擦拭了一下手,“蒲園是本侯與夫人從前的寝房,那庭院早些年也植滿了荔枝樹,隻可惜,夫人早逝,那些随她而來的荔枝果,竟也跟着而去了。”
他歎息,囑咐小厮倒來茶水,喚榮微和江隴坐下。
“本侯這沒太多規矩,從前久經沙場,混的也都是糙日子,何況今日肯賞臉來的,都是我謝某的貴客。”
榮微點頭,接過他遞來的清茶,笑道:“侯爺貴為我國王侯,如此風度,我們夫婦二人甚感榮幸。”
“不過,您方才所說的蒲園,為何搬走後便不打掃清理了?”
臨安侯臉上笑意盈盈,卻是歎了口氣,搖搖頭道:“二位方才也聽過我這三年的經曆了,我這身體請過不少名貴大夫,就連宮中禦醫也瞧過,卻始終不得其解。”
“幸而前年,我有幸遇到了一位術士,他告訴我,這是沾了邪祟,隻要避開便好了。”
榮微眉稍一挑,放下茶盞,“這術士當真如此神奇?”
她的淡紅色唇脂在杯沿蹭了蹭,留下一個淺淺的的唇印,江隴視線蓦地落在上面,盯了半晌,思緒也跟着遊走。
直到榮微手裡一直攥着的玉镯發出“铛”的清脆一聲,江隴回過神,術士之事早已被輕飄飄揭過去,榮微正将玉镯遞給臨安侯,語氣輕柔問道:“侯爺可還認得此物?”
臨安侯蹙眉接過,粗糙的指尖搓過光潔透亮的玉石,仔細瞧了片刻。
直到指腹摩挲過玉镯下的一個刻痕,他倏地擡起頭,看着榮微的眼盡是不可思議,“這是——”
榮微淺笑看着他:“侯爺應該知曉這玉镯上的玺印是何物?”
臨安侯滿眼是震驚,隔了好一會,才重重點頭,“怎會不知?”
“這可是先帝的玺印,獨一無二。”
聞言江隴差一點沒有收住臉上的神情,看向坐在自己身側依舊溫和應着臨安侯的榮微,放在腿側的手無意識地握緊了木椅邊沿。
臨安侯道出了他的疑惑:“隻是江夫人,我記得你們夫婦是從嶺南而來,應當此前也不曾來過這江南之地,更不可能與先帝有過交聯,是如何有刻着先帝印章的玉镯子的?”
榮微先是歎氣,又雙手朝臨安侯拱了拱,道:“侯爺有所不知,家祖的産業從前也算是嶺南排得上名的發達,經常會到外地做生意,一來二去,在官家那便博得了些許的美名。”
“過去太多年,其間具體事情我也無法全數得知。”
“但家父去世前将此物交給我,說上面刻着的是官家尊貴的身份印記,因得祖父連續數年為先帝供應嶺南蔬果,我們才得此蔭庇,倘若以後有實在過不去的坎,可借此物,尋公家人的幫助。”
說到這,榮微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又是輕輕一笑,捧起涼掉的茶盞,小小啜了一口,方繼續道:“如今的嶺南實在難以謀生,産業幾乎被山匪毀了大半,思來想去,隻有侯爺您能救我們于水火之中了。”
臨安侯了然一笑,這才釋然地放下手中的玉镯,抱着手臂朝小厮道:“快給江夫人添熱茶。”
“是。”
小厮抱着茶爐子,臨走前猶豫着問:“侯爺,那您的藥……”
“等會帶到養心殿給我便是。”臨安侯揮了揮袖袍。
他看向榮微,又微微将目光移到她身後沒開過聲的江隴,道:“早從賈平那聽說,江小兄弟話格外少,今日這一見,倒是真不喜講話。”
“侯爺說笑了。”榮微也跟着他稍稍轉頭,牽起江隴扣在椅把上的手,“郎君素來話少,也比較愚笨,隻怕講錯了話,會擾了侯爺雅興。”
“哎!”侯爺短歎,“哪裡來的雅興?今日說是讨喜的荔枝宴,可那午時三刻的斷頭信,可真叫本侯怕極了。”
他視線落下,掃過從窗牖外随風飄灑進來的浮塵,語氣不免憤然:“這要放在從前,一把紅纓槍,我定把這人剁成個肉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