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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淺真将一隻錯金銅博山爐端上桌,往爐裡均勻松散地撒上精制的炭灰,随後用香箸撥開一個小孔,夾入燒紅的木炭,又鋪上炭灰,再用香箸戳幾個小洞通風,放上銀箔隔熱。稍許,她從紅木盒子裡取出兩顆香丸,置于銀片上。
這叫"隔火熏香",乃常用的焚香法,從達官貴族,文人雅士到普通百姓人人愛之。
稍許,馨香縷縷,怡人心脾。
趙淺真對香療法頗感興趣,說道:"合香如合藥,重在各香之間的調和。你們猜猜,這香丸裡合了哪些香料?"
"好聞。" 孫若熙陶醉深吸,"我猜,裡面有沉香?挺清幽清甜的,唔…… 至于是哪種呢?" 她側頭看向王楚嫣,兒時她們上的同一私塾,不過孫姑娘年小頑皮,除了茶藝,其他沒有王姑娘學得好。
王楚嫣潛心聞香:"是角沉嗎?若熙說得對,味似清蓮梅花般清幽,還帶着花果的清甜,好像也有丁香味,略微一點辛甜,應該還有些許麝香,餘味繁複。"
趙淺真微笑颌首:"對,裡面主要有角沉,是海南沉香中的上品,還有丁香,龍腦,麝香等,這是我依照黃庭堅先生的藥方貼裡所記,用他的嬰香方調制而成,還試着加入幾味藥材,比如白芷、甘松,均可滋養脾胃,所謂甘入脾,用香也能養脾,調和身心。"
"原來是黃先生的嬰香!" 王楚嫣喜道,"他可謂我們大宋最懂香的文士,或許比東坡先生更勝一籌。"
趙淺真與她會心相視:"黃庭堅先生被貶官至宜州時,住在市集的屠肉場旁,他給住處取名'喧寂齋',焚香而坐,靠香氣明淨靈台,何等氣魄!"
王楚嫣感同身受地歎道:"可以想象,每日铛铛作響的屠宰聲,嗡嗡繞耳的蚊蠅,還有沖天的腥臭,黃先生喜愛香道,喜愛潔淨,身處那種環境是多麼不堪,真是令人崇敬。"
趙淺真颌首:"所以,我們聞香,亦能與前輩大師神交。這次制的嬰香丸不多,你們先拿些回去試試。" 她取來兩隻圓形瓷盒,分别放了二十粒,香丸色彩灰白帶黑斑,猶如可口的芝麻糯米團。
孫若熙喜出望外,旋即伸手拿了一盒捧在懷裡:"跟着淺真姐姐就是好! 上回還得了少女美顔膏。"
"對了,阿嫣," 趙淺真略有遲疑地看向王楚嫣,"香丸裡用的角沉,還有麝香,是…… 劉彥送的,他前些時候來過我這裡,我們聊了挺久。"
"你為何不早說?" 王楚嫣頓住拿香盒的手,唇邊飄出一縷輕歎。
趙淺真尴尬片刻,心平氣和地說道:"我不想瞞你,所以如實告知,既然你已經放下了,這些香丸就收着罷。我看你面無光彩,近來肯定沒睡好?來,伸舌。" 她握住王楚嫣的手腕把脈,"舌苔薄白,脈搏濡弱,乃脾虛胃寒之兆,嬰香正适合,可健脾養胃,安神益眠。"
王楚嫣思量後,帶着歉意道:"也對,這是淺真你做的,謝謝禮物。"
趙淺真撫慰她:"這就對了,也非什麼深仇大恨,畢竟我們幾人一塊兒長大……"
孫若熙附議:"在我印象中,劉哥哥性情溫和,略腼腆,對我們女孩兒懂得憐香惜玉,有求必應。"
趙淺真補充道:"卻也有些軟弱,遲疑不決。"
孫若熙朝她扮鬼臉:"姐姐對男人真苛刻! 在你眼裡,隻有趙哥哥是個完美人?"
"世間無完美者,我哥也有缺點。" 趙淺真彷佛不涉紅塵的高人,對人事一目了然,也不甚在乎。
王楚嫣心不在焉地聽着,感覺屋内曼妙的香氣令她有些窒息,起身走去窗邊,默默凝望婆娑搖曳的綠竹。
她記憶裡的劉彥,很注重儀表,極愛潔淨,每日早起會焚一爐香,将衣袖覆于香爐之上,通身熏香,這也是劉家習俗,做一行精一行。劉彥本人也喜歡專研制香,身上的氣味常作變換,被譽為東城最香的男孩兒。王楚嫣每回遇見他時,便會湊近聞一聞,好奇彥哥哥今日是什麼香味兒,彥哥哥也經常悄悄塞一小香囊給她。以至于經年累稔,到了及笄時,王楚嫣已積攢半百隻香囊香袋,将它們藏于雕花紅木盒子裡。
可是都結束了,她不想再往回看。
"别總談男人女人這些俗事了。" 王楚嫣學着趙姐姐的話。
趙淺真會心淺笑,轉移話題:"對了,鄭姑娘的茶會請帖,你們都收到了麼?這女子挺厲害,初來京城就聯絡招呼。"
孫若熙興奮拍手:"我好想見識下鄭姑娘的茶道功夫! 不知劉彥哥哥會不會出現?"
趙淺真輕噓一聲,擡手戳了戳她的腦門:"小笨蛋。" 得見趙淺真的眼色,孫若熙乖乖閉嘴。
王楚嫣走回桌旁,神色猶豫:"其實我不太想去......"
"阿嫣去嘛去嘛!" 孫若熙站起摟住她,"咱們就當去玩耍,北山子茶坊我們好久沒去了,有我和淺真在,誰若敢招惹你,定有她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