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愧疚地看向對面幾名壯漢:“苦了我的弟兄們,是大哥對不住你們……”
“大哥不要這麼說!”稍胖的壯漢名為趙厲,人長得壯實,卻一副憨厚模樣,“阿然能活着回來,乃我們毅武堂的大幸事!”
缺了小指指節的壯漢名為薛瑞禾,他也對張毅忠心耿耿,安慰道:“大哥,隻要我們兄弟幾個齊心協力,定能度過這個難關。”
張毅長歎一口氣,上前拍了拍二人的肩膀,沉默裡盡是說不清的感激。
“諸位大哥不必如此煩心。”祝絨站起來,對幾人微微一笑,“我今日來,便是有一樁生意想與諸位商議,需得你們幫忙做一件事。”
言罷,她掏出一兩銀子放在桌面上,道:“此為定金,事成之後,我會再付一兩銀子。”
一兩銀子足夠毅武堂上下好吃好喝大半個月了,往日他們出去接活,都是幾十一百文錢地賺,祝絨竟一下子給出二兩的價格,令張毅幾人皆意外不已。
張毅變得嚴肅起來,他知曉祝絨如今的處境亦不樂觀,遂搖了搖頭:“祝姑娘,我們毅武堂雖缺錢,但不能如此昧你的銀子。方才阿然多有冒犯,幸好沒有傷着你,這一次你有什麼需要,張大哥不要銀子也替你辦了。”
祝絨心中動容,沒想到不打不相識的張毅,竟是如此講義氣之人。
她将銀子拿到張毅手中,認真道:“此事不簡單,若成了,我賺的隻會多不會少,張大哥可安心收下銀子。”
張毅猶豫片刻,回頭看了趙厲和薛瑞禾一眼,終還是收下了銀子:“多謝祝姑娘。”
“張大哥不必如此見外,你我相識一場,也是緣分,今後喊我妹妹便是。”祝絨沖幾人甜甜地笑了笑,幾名大漢都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忙招呼她坐下喝水。
“對了妹妹,你那表哥可好些了?”趙厲忽然想起此事,遂關心地問了一句。
祝絨眼珠子一轉,放下杯子,點頭道:“好些了,已經可以說話了,但有一事,我覺得甚是蹊跷,他也對我說過,不相信周将軍會投敵,恰逢今日看到張大哥的弟弟這般笃定,便想問問哥哥們是如何想的。”
“妹妹,此話你可千萬别去外面說。”趙厲低聲提醒道,“不然怕是會被人打死。”
“其實我哥哥上戰場前,也對周将軍十分信任,口口聲聲說有他在,定會凱旋歸來,如此一個人,當真會叛國嗎?”薛瑞禾蹙眉道。
“好了,此事勿要再提。”張毅因此事煩悶不已,冷聲道,“周钰叛國投敵,害死幾萬将士,已是闆上釘釘之事,哪怕此事當真有内情,他也脫不了幹系。不管他如今是死是活,都是罪大惡極之人,阿然變成如今的模樣,我絕不可能原諒他。”
祝絨看張毅緊握的拳頭,不再作聲。
罷了,還是不能告訴他,不然周钰可能又得挨打。
幾人陷入沉默之際,裡頭的房中忽然傳出一陣掙紮的聲音,随即又是痛苦的嘶吼。
“哥!你放我出去!”張然喊道。
張毅苦惱地閉上眼:“這個臭小子……”
“張大哥,能否讓我與他單獨說一會話?”祝絨問道,“我有法子,可讓他冷靜下來。”
*
周钰在做好第一百二十個燈罩時,肚子餓了。
他撐着拐杖走到廚房,熱了竈上祝絨留下的包子,吃了兩個,又繼續折紙架竹條。
他的視線一點點暗了下去,眼前之物也愈發模糊,他便知道,天光開始變弱了。
然而祝絨一直沒有回來。
她說過日落前定會回來的。
周钰說服自己安心,祝絨個子矮小,腿短,許是走得慢了,再過一會便回來了。
他再度投入到正在做的事情上,可難以再像先前那般專注。
好像有一根羽毛在他心尖上掃啊掃,令他坐立不安。
又做了二十幾個燈罩後,外面已是漆黑一片。
可仍舊沒有人回來。
周钰再也說服不了自己,扔下手中的竹條,拿起祝絨給他留下的燈球,撐着拐杖去了隔壁範青梅家中。
“姐姐,你可有見到祝絨回來過?”周钰問得急切,在範青梅面前已懶得掩飾了。
範青梅被問得一愣:“妹妹不是一直在家嗎?”
周钰曉得範青梅又犯糊塗了,心中愈發着急。
祝絨說要去尋他親信的家人,可他害死了那麼多弟兄,他們的親人定會極其記恨他,又怎會放過救了他的祝絨?
萬一,那些人拎着祝絨去見陸景和,她定是有去無回!
他真是糊塗!怎能讓祝絨一個小丫頭去做這種事?
眼下已近戌時,城郊隻有零星幾盞微弱的燈火亮起,此時出去雖比較安全,但哪怕他提着燈,也難以尋到對的路,因為四周太黑了。
可他又不能讓神志不清的範青梅離家尋人……
“妹夫,可是妹妹出事了?”範青梅見他臉色難看,不解問道。
出事了?不會的……
他情不自禁想起祝絨離家前,他想象中的那個笑,心似乎被一隻手捏住了,掙紮般越跳越快。
好像他若是再等下去,那個笑便會永遠消失了。
“我去尋她!”周钰咬緊牙關,轉身離開,進屋拿了繃帶,将自己的臉纏得嚴實,拿着燈球匆匆出門。
日落至現在,已過去至少兩個時辰,祝絨再如何耽擱,都不會食言至此。
不能坐着幹等了,能走多遠是多遠,周钰一心隻有這個念頭。
踉踉跄跄走了幾百米,他忽然看到前方不遠處出現了一點火光,應是一盞手提燈,而那燈的形狀呈獨特的長條狀。
他在房間裡見過此燈,是祝絨常用的,她那時驕傲地說這燈可以折疊,十分方便,也是她設計的。
是祝絨!她回來了!
周钰的心頓時落回實處,罕見的驚慌逐漸消散,竟生出一種想要沖上去抓住她的感覺。
這個女人真是……怎能讓人如此操心?
下次不管她說什麼,都不能再讓她卷進這些事裡去了。
周钰站在原地等待,那盞燈一點點靠近,距離僅剩幾米時,将他的視線照得清晰不少。
可也是在那一瞬,朝他走來的人影在他的視線中浮現。
不對,祝絨身形嬌小,她沒有那麼高!這人不是祝絨,卻拿着她的燈!
周钰的呼吸瞬間亂了,一股寒意頃刻裹挾全身,他死死攥住手中長棍,幾欲要将其折斷。
莫非!莫非祝絨真的遇險了?!
對方看見周钰手中的燈球,神色變得淩厲,聲音亦寒冷如冰。
“你,是祝絨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