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眼前人并非周钰,就是他還在做夢。
“你讓我打一拳便知了。”周钰沒好氣道。
張然自是不想挨揍,手上輕了些:“王爺,您如今傷勢雖有好轉,但視物不清,當真要冒險去京城見吳東來老将軍嗎?”
周钰神色嚴肅起來:“吳伯父往日對父親一片忠心,即使如今手持重兵鎮守西邊疆土,每年歲末也會回京祭拜父親,趕在新歲前進京見他,是最好的時機。”
西疆距離齊州甚是遙遠,若是遠赴西疆,必定危險重重。
而京城雖把守森嚴,但距離近,到底還能拼一把速度。
“若能得他相助,不僅能護住你們以及在外逃亡之人的安全,還能同已經落入他人手中的鎮北軍匹敵,這一場暗鬥,才算勢均力敵,而不是以卵擊石。”
如今他雖有三十幾人相助,但這些人大多是通緝犯,不能露臉,而像張然這種從戰場上活下來的,能在明面上活動的,又因傷而行動不便,抑或難以自保,他不能再貿然讓他們去送命。
周钰摸着手邊的燈球,其實心裡并沒有多少底氣。
吳東來與周父歲數相差不多,已四十有餘,在周父犧牲後,便從輔國将軍被提拔為骠騎将軍,統領西平軍遠赴西疆。
他為人一身正氣,說一不二,但唯獨有一處,總是被周父斥責,仍屢教不改,便是死心眼,若認準一件事,便絕不改變想法,固執得很。
“隻是我手中并無确鑿證據,隻有陸景和暗中囚禁我一事當做說辭,吳伯父不一定會信我,如果溝通失敗,至少他看在父親的面上,不會動手殺我,最多将我關押,等待朝廷發落,但若是你們任何一人去,定會有性命之憂。”周钰握緊燈球,閉上眼,讓自己沉住氣。
張然為他纏緊繃帶,沉默許久才開口勸道:“可我們不怕有性命之憂,方才弟兄們不敢說,但着實擔心王爺的傷勢,我們尚有幾人可自由來去,您便等我們先去探出一條安全的路,再接您同去可好?”
周钰睜開眼,卻沒有回答。
“王爺,您才是這一盤棋的将,若将倒了,便是全盤皆輸。”張然望着周钰,忽然覺得他變了。
不及從前冷靜果決,亦不及從前大膽。
但他何嘗不能理解這種轉變?
經曆了那場戰争後,周钰能再站起來,已是極大的勇氣了。
“在贖清罪過之前,我不會倒,若真到了絕境,我就算死,也要拉着陸景和一起下地獄。”周钰厲色道。
可眼下沒有證據,他還不能殺陸景和,否則死無對證,身上的罪名永遠都洗不幹淨了。
隻有尋到證據,向皇帝證明了清白,免去所有與他相關之人的罪責,才是最好的一條路。
周钰的手攥着燈球,越攥越緊,卻因為鐵質外殼的冰冷,心情逐漸平靜下來。
祝絨的聲音好似再度在他耳邊響起,猶如輕柔的歌謠一般。
她說,慢些,無需着急。
周钰深呼吸一口氣,意識到自己錯了。
他如此不穩重和着急,會令大家擔心,亦會令他們心中不安。
“你說得不錯,是我太過着急。”周钰拍了拍張然的肩膀,冷靜道,“距離元正尚有一月,你們先去探路吧,切記,務必小心。”
*
夜色已深,陸府的卧房依舊燈火通明。
陸景和負手立于窗邊,看着庭院外挂在連廊上的花燈,看得入神之際,有人敲響了房門。
“進。”陸景和收回目光。
陳忠推門而進,行禮彙報道:“将軍,查探的人回報稱并未查到那些人的去向。”
陸景和拂袖坐于桌前,看向桌面的幾張通緝令,眼神冰冷。
他在城郊時,便有下屬說在城内接連發現兩個周钰手下在逃暗衛的蹤迹,他立即趕回來,一直等到現在,卻再沒收到半點消息。
“周钰,你膽子挺大啊……”陸景和将一張通緝令揉成一團,語氣裡是滿滿的殺意。
當初周钰不知用了什麼辦法從府中逃脫,陸景和本以為他定會逃往别處,離開齊州,便派了許多人去周邊城中追查。
但他的人竟來了齊州,還是兩個。
或許周钰壓根沒有離開齊州,反而留在這個最危險的地方,整整藏了十幾日。
陸景和那張溫潤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他早已是勝者,無須為此氣急敗壞,丢了人,再尋回來便是。
“去找。”陸景和将紙團扔到陳忠腳邊,寒聲道,“将外面的人手全都召回,你熟悉周钰的習性,此次便由你帶人去找,就算把齊州翻過來,也給我把人找出來,若是找不到,你也别回來見我了。”
陳忠恭敬地垂着頭,神情看不清,好一會沒有回應。
陸景和揚眉:“怎麼?同一個府裡出來的弟兄敢殺,到了周钰這裡,便不忍心了?”
陳忠咬緊牙關,跪了下來:“并非屬下不忍心,而是此人心機深沉,能力确實在屬下之上,屬下隻是沒有信心能完成任務,恐讓将軍失望。”
陸景和盯着他半晌,才放過他:“先去查吧。”
“是,将軍。”陳忠撿起身邊揉成團的通緝令,起身正要往外走,忽然被陸景和喊住。
“皇上那邊,可有消息?”
“回将軍,尚無。”
陸景和這才皺了皺眉頭,與北戎一戰已過了半月,鎮北軍如今盡數由他掌管,他在民間的呼聲亦愈來愈高,皇帝理應論功行賞,給他封号以穩住北部的民心。
哪怕功不及封王,至少也提拔他官職。
但什麼消息都沒有。
“看來還需再加一把火。”陸景和鋪紙提筆,當即寫了一封信,遞給陳忠,“速速送進宮中,交給雪妃娘娘。”
雪妃乃宮中最受聖寵的貴妃,亦是陸景和的表妹。
有她在皇帝耳邊吹風,他不怕沒有封賞。
隻是,他這個表妹難哄得很,他需得先将她哄開心了。
“雪妃娘娘向來都要先收禮物才願看信,将軍您看這次要買什麼?”陳忠問道。
陸景和往椅背上一靠,望着照亮房間的盞盞燭燈,嘴角揚起一抹笑。
“金銀珠寶都送膩了,這一次,送些特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