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振安選的地方自然是僻靜無人打擾的,就連被迫營業的老闆也不敢在面上露出任何不滿。
包廂裡溫暖如春,與外面的寒夜隔絕開來。一桌子的佳肴美酒看上去令人食指大動。可是章甯和阿璃甚至吳振安都并沒有什麼心思和胃口,誰也沒有動筷子。
“這酒樓的老闆也忒不知趣了。明知今晚五殿下在府衙宴請官員,此時還準備了這麼大一桌子菜。誰吃得下去?”吳振安淡淡道,“我叫他們撤了吧,上些茶水便好。”
章甯擡手制止了,“吳大人,此處并無旁人。夜深人靜,無需客套。我們都是直爽之人,有話直說便是。”
吳振安沉默了一會兒,擡眼看向阿璃,神色複雜,“琉璃姑娘,經年不見,你可還記得在下?”
阿璃心中一跳,莫名有些緊張。她自然是記得這位江南總督的。當年被送去上京時,雖與吳振安隻草草見過一次,連話都沒說幾句。但她的印象卻十分深刻。
那時,吳振安對她說,“姑娘絕世美貌,不該流落民間埋沒了。我送姑娘一場富貴,讓上京城的娘娘們好好瞧瞧,江南的絕色才是真正的絕色。”
絕色,因為這絕色,吳振安甚至沒有徹底核查她的來曆,就将她送入了宮中。現在想想,當初太後和李時乾必定将她的身份僞造得滴水不漏,至少能騙過一時。等她到了上京宮中,再安排她身邊的錢婆婆殺了她,神不知鬼不覺。
隻是沒想到細作身份太早暴露,後面發生種種事情,充滿了機緣巧合。無論如何,她沒死,活下來了,還活得好好的。
那麼自己還有什麼好怕的呢?想到這裡,阿璃擡起頭,直視吳振安,“琉璃自然是記得大人,也記得大人送的一場富貴。不過鐘璃大約沒見過大人,雖在浔陽長大,可一介草民,如何有緣得見總督大人?”
“好,好,好,鐘姑娘好!”吳振安邊說着邊拍桌子,幸而桌子鋪了厚重的麻織桌布,拍上去不傷手也沒多大聲響,“鐘姑娘是永城侯夫人的堂妹,又有救駕五殿下之功。等使團回到上京城,陛下論功行賞之時,鐘姑娘必定是頭一份的功勞。”
他緊盯着阿璃,“前塵往事,姑娘是否都全然抛下了?”
阿璃平靜地直視着他,“我說過,我是鐘璃。大人莫要忘了。我乃小小女子,生活順遂,沒什麼了不得的前塵往事。”
“吳大人,”章甯突然開口,“在我随使團離京前,已聽說宮中有位美人琉璃抱病而亡。世間事千奇百怪,有容貌相似之人也未可知。”
吳振安神情不定,一雙精光在章甯和阿璃臉上遊離。片刻,他執起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端起酒杯向二人道:“是在下孤陋寡聞了。我瞧二位郎才女貌一對璧人,這杯酒就先祝世子殿下和鐘小姐百年好合。等陛下賜婚的旨意下來,我再奉上賀禮祝賀。”
“多謝。”章甯略略颔首,并不推辭。
“下官在江南就任多年,可謂是殚精竭慮,不敢有違陛下托付。”吳振安一臉滄桑,“世子可知道,陛下何時召我回京,放我個閑職,好叫下官也清閑清閑。”
章甯微不可查皺了皺眉頭,一臉平靜道:“吳大人乃是國之棟梁,能守着江南重地這麼多年,連陛下也常常誇您。如今您正值壯年,正是大有可為之時,若是清閑了,豈不是太屈才?”
吳振安像個老友似的拍拍章甯的肩頭,“世子别安慰我了。我在這個位置上,多少人眼睛盯着。我是步步謹慎,半分差錯也不敢出。生怕因一些小事被人做了文章,毀了一生清白。憂思了這麼多年,倒不如得個閑職,落個輕松自在。”
章甯這段時間跟着陸重明見了不少官場上的人和事,耳濡目染之下,如何不明白他的意思。當初阿璃被送去上京當細作,走的是他的路子。此事嚴查起來,他第一個脫不了幹系。不過,瞧吳振安的樣子,似乎并不為此事着急,想來已經暗中打點好了宮中的關系。此時他話裡話外仍然拿此事說,想必有要他們封口的意思。
“我在邊塞多年,回京不久,對朝堂之事不甚了解。”章甯道,“吳大人好好當着總督,想必除了陛下,誰也不能輕易撼動。”
吳振安咧開一絲笑容,“世子果真是人中龍鳳,年紀輕輕,必當大有可為。下官以後還要世子多多照拂。”
章甯禮貌地笑道:“不敢當。”他頓了頓,收起笑容,“眼下,我有個疑問卻不得不煩擾吳大人為我解惑。”
吳振安眉頭一挑,“世子但說無妨。”
“使團裡有個越國來的女子,是世家白家的人,随着鐘小姐出發。她們在剛至姜國境内,還未至浔陽時,便遇到了一場追殺。”章甯不疾不徐,将那晚的事情撿要緊地說了。
吳振安聽罷,沉默片刻,“此事我次日便知曉了,也着人細細查了一番。死者老九是越國白家的人,與使團那位女子有些關聯。其餘幾人着實沒有眉目。”
“我與那幾人交了手,看不出他們的武功路數。”阿璃冷不防出聲,“他們幾人長相普通,令人難以記住,說不好也有易容的緣故。”
“若是連吳大人都查不出來龍去脈,看來對方是有備而來,不簡單。”章甯道。
“此事我會繼續追查,定會給世子大人和鐘小姐一個交代。”吳振安回答道。
從酒樓出來後,街上徹底安靜了。不過這份安靜也是極其短暫的,再過一兩個時辰,便會有早起的人們開始為除夕夜作準備。
章甯拒絕了吳振安的護送,獨自牽着阿璃的手,打着燈籠朝小院子而去。路過轉角處,他朝黑暗處略略點了點頭。黑暗處立即有道難以察覺的影子退去。
那是陸重明派來暗中保護他們的人。
“你說,當晚後來那四個殺手是不是吳振安派的人?”阿璃皺着眉頭思索道。
章甯搖搖頭,“不好說。”
“那晚交手時,他們沖我而來,招招都是死手,要至我于死地。”阿璃撇撇嘴,“今晚見着江南總督,我一直在想是不是他要滅我口。”
“即便不是他安排,也與他脫不了幹系。”章甯笃定道,“不管是你還是白萱,一離開越國,剛進入姜國就遭了難。若是你們其中一人身死,都是會拿來大做文章的。而且,侯爺的人明明該早些到驿館的,卻因車軸損壞而耽誤了。雖然這不能說不正常,但始終過于巧合。不過能給侯爺的人馬做手腳的,恐怕也不是一般人能辦到。”
阿璃搖搖頭,“朝堂真可怕。”
“是啊,”章甯抓緊了她的手,“還好我們是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