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着熟悉的銅鈴聲,衆人不覺安靜下來,甚至是紛紛讓開了路。
他們都認得出來,這是齊郁的馬車。
短短一年,這輛低調的馬車往來于京都顯貴門閥間,尋常官吏見了,也是紛紛禮遇避退,有着不必言說的地位。
此刻當是上值的時辰,齊郁的馬車不應當出現在這裡。
隻是京都道路擁堵,或許今日是繞路。
路旁尋常百姓如此想着。
京兆府衙門前的小吏卻彼此對視一眼,連忙進去通傳此事。畢竟齊郁如今在刑部任職,年紀輕輕,已然算是手握權柄,出現在哪都多半不是個好兆頭。
可别是哪兒觸到了刑部的黴頭,讓人上門敲打來了。
一時之間,隻餘下沙沙雨聲。
與漸漸近來的馬蹄聲。
馬車停在了京兆府衙外右側的大槐樹下,車簾挽起,從馬車上走下來一道修長的人影。他接過侍從撐起的傘,在形形色色的目光中,穿過人群,想府衙大門走來。
圍觀百姓一陣喧嘩,齊郁竟然真是上京兆府來了,不是路過!
見此,府衙内胥吏弓腰小跑着湊上來,正要畢恭畢敬将人請進去,卻見齊郁并未多看他們一眼。
他竟然是徑自走向跪在雨中的少女。
胥吏們内心打起鼓,難道齊郁不是為了公務而來?
或者說,是為了謝家的案子來的?
反正,總不至于是為了給這位謝娘子撐腰來的,齊侍郎斷然不是那樣的人,否則也不會早些年和謝家鬧成那樣,甚至讓陛下放心他親自經手謝家的案子了。
雨水漸大,模糊視線。
謝胧下意識側目,看向那道走向自己的身影。
寬大的袖袍被風吹得翻卷,少年身如松柏,握着傘步步朝着她走來,傘下面容淡若霜雪,唯獨一雙眸子似乎藏着異樣的光華。
謝胧又想起那個夢。
秦王别院、祖墳山下,齊郁仿佛的身影便是如此走來。
她一時之間竟有些恍如隔世。
“起來。”齊郁沉聲道。
他站在她身側,手裡的傘傾向她,細細密密的雨水砸在傘面上,又彙成河流落在她身側,錯落有聲。
謝胧看着他肩頭被淋濕,側臉也濺上水痕。
謝胧攥緊手裡的狀紙,搖了搖頭。
少年沉默看着她,彎腰屈膝蹲伏在她身前,拿手背探了探她的額頭。
低聲道:“謝師妹,你病了。”
雨聲模糊了他的聲音,竟給了謝胧一些錯覺,好似他的語調有些不易察覺的溫柔。然而對上齊郁漆黑深沉的眸子,她便又清醒了一些,齊郁應該是讨厭她和謝家的。
“你為什麼……會來?”謝胧啞聲問。
她聽到自己的聲音,才意識到自己沒能抑制住心底的好奇。
那個夢境竟讓她不知道如何看待齊郁。
他在夢裡,怎麼會幫謝家呢?
怎麼會為她斂骨呢?
明明所有人都忘記了她,忘記了謝家人,他怎麼會一直記得呢?
齊郁沒有回答。
他隻是靜靜看着她,漆黑的眸子将情緒掩藏得很好,滴水不漏。
謝胧看不透,便有些失望。
在一旁遲疑好久的胥吏還是上前,小聲将事情緣由告知齊郁的侍從枕書,眼前着枕書上前通傳,眼底閃過幾絲說不出來的忐忑不安。畢竟誰也沒料到,齊郁忽然出現在這裡,竟然真的是沖着謝娘子來的。
他們雖然卻是不能插手謝家的案子……
可這麼由着人淋着雨在外頭跪着,未必沒有給下馬威的意思。
隻怕少不得被齊郁記上一筆了。
齊郁沒有看胥吏一眼,隻冷聲道:“下去!”
衆人噤若寒蟬,胥吏連忙下去,連帶着将看熱鬧的路人也一并驅逐了,這才眼觀鼻鼻觀心地守在角落,生怕一不小心便觸了齊郁的黴頭。
頃刻間,府衙外重新肅靜了起來。
雨聲綿密,謝胧覺得一切都越來越模糊。
她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謝氏女謝胧,請大人接過訴狀,為我謝氏三十七口人申冤!”謝胧從地上站起來,徑直朝着府衙門内走去,身子卻不由自主地頭重腳輕,踉跄一下險些摔倒。
齊郁說得沒有錯。
她好像是生病了,偏偏此時生病了。
謝胧有些說不出的着急。
如果陛下早已下定決心,想要處決謝家人,她就是再怎麼掙紮都是無用的。可這無用之舉,卻是她唯一能做掙紮的地方,如果連這都做不了,她真的會徹底絕望。
門内衆人肅立,并沒有如之前那樣前來阻攔,卻也不敢管這件事。隻有雨水劈裡啪啦砸落下來,将謝胧心口最後一點熱度澆滅。
她知道這樣沒有用,可别無他法。
甚至連這都做不到。
謝胧渾身忍不住地顫抖。
“謝胧。”有道聲音穿過雨聲在她耳畔響起,帶着并不遮掩的直白,面容卻被雨水模糊得晦暗不明,低低問道,“你肯不肯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