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将至,天氣一日比一日冷了。
雍州這幾天成日飄着小雪,沈嘉禾無事便喜歡獨自坐在城樓上,遠遠望着前方山河,有時候一坐便是一整天。
安靜下來她總會想起以前,父王為了曆練世子,沈慕禾很小就随父出入軍營。沈嘉禾不服氣,也總要跟着,遇到父母不許,她便使人支走沈慕禾,綁他騙他,然後裝成哥哥的樣子跟着父王出門。
她成功過許多次,總能以假亂真,以至于父王走後,哥哥病重,她出面代替哥哥出入軍營無人懷疑。
哥哥養病那些年歲裡,一直是她守着大周邊關要塞,也曾擊退過遼兵無數次。
直到四年前,成德三十七年,先帝突然要給她賜婚。
哥哥連夜趕往漳州,秘密将她換回豫北去,說他的病已經大好,邊疆之事從此不必她再操心。
她信了。
哥哥明明看起來已經好了。
那夜更深露重,哥哥解下披風仔細給她系上:“娘親自縫的,很暖和吧?我的嘉禾本該同京城那些貴女一般嬌養長大,這雙手本不該握劍挽缰……現下好了,以後也不會了。”
哥哥的手很溫暖,他總是這樣溫柔,哪怕她無數次胡鬧過,他從不曾同她生氣。
她的哥哥明明也不過大他一個時辰啊。
風雪漸盛,十丈開外俱是一片朦胧雪霧,叫人看不真切。
沈嘉禾的眼睛酸澀,她努力睜大眼睛向前遠眺。
四年前,雍州城外還是大周疆土。
如今,卻已是關外之地。
沈嘉禾剛回豫北,遼兵就對漳州發兵。
當年漳州之戰,周兵不戰而退。
漳州一丢,永泰兩城在短短半月内淪陷。
盡管後來她回來力挽狂瀾守住了雍州,逼退遼人,這些年朝野依舊有沈慕禾通敵賣國的謠言流傳。
“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哥哥?”沈嘉禾喃喃。
沒有人回答她。
耳畔隻有北風肆虐呼嘯。
“将軍!”青梧的聲音自身後傳來,接着,一件厚重銀狐大氅落在沈嘉禾肩頭,一瞬驅散周身寒氣。青梧扶着沈嘉禾的肩往前湊,“我猜你就在這裡!營地過冬的辎重剛到,夫人專程讓人捎帶給你也送了不少東西來!暖和吧,夫人親手縫的!”
沈嘉禾将狐氅輕攏,起身笑道:“我夫人的女紅放眼整個大周無人出其右,倒是你這個通房丫頭床上功夫不行,手上功夫也一言難盡,幹脆收拾收拾,開年回去得了。”
青梧平時同沈嘉禾玩笑慣了,沒把她的話放心上,扯着她的衣袖道:“我哪能同夫人相比?快些回去吧,夫人給你寫了家書呢。”
沈嘉禾一聽家書,心頭熱了:“嗯。”
家書一如既往溫婉簡略,每次光是看到易璃音的這手漂亮小楷都覺得十分賞心悅目,信中簡略訴說着家中如常,亦不乏有一位妻子對夫君的延綿思念之情。
沈嘉禾閱閉便讓青梧研墨回了信,同往常般與“夫人”互訴家常思念。
青梧趴在案前托着腮:“世人看将軍同夫人,大約無不歆羨吧?年少相識,相戀數載,将軍予夫人生無二色的承諾,夫人亦隻傾心于将軍一人,就連我這個通房丫頭,營裡也都知曉不過是個擺設。隻我對将軍一廂情願,将軍從未同我做過越矩之事。”
沈嘉禾聽她認真說完,忍不住笑起來,擡手持筆往她腦袋上敲了敲:“魔怔了?不然怎麼開始胡言亂語了?”
青梧揉着腦袋,沖她輕笑:“我有時候常常想,将軍若真的是将軍便好了,夫人就能同将軍長長久久。”她說着,又意識到什麼,臉色微變,“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知。”沈嘉禾打斷她。
其實她也不止一次想過,倘若當年死的是她,豫北侯府上下不必殚心竭慮有朝一日欺君之罪敗露,易璃音和哥哥也能得圓滿,瀾兒也會有父親。
沈嘉禾寫完最後一筆,低頭吹了吹,随即将信裝好交給青梧:“讓人加急送去,趕在除夕前讓夫人收到。”
青梧見沈嘉禾神色依舊,忙接過信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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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場風雪一直從年關斷斷續續下到了來年二月。
二月末,風雪終止。
軍中開始有條不紊地準備沈将軍回京述職事宜。
臨行前夜,青梧染了風寒,次日尚未退燒。
沈嘉禾隻得将她留下,沒女眷跟着,沈嘉禾幹脆撤了馬車,一路帶人輕車簡行,半月就走了一半路。
“将軍,前面就到青州了。”徐成安策馬近前。
沈嘉禾應聲,轉頭吩咐下去,随行人員先行去驿站安置,她需耽擱一日去一趟阆縣,替母親向神醫江楓臨求些藥。
一行人在岔路口分開,沈嘉禾隻帶了徐成安策馬轉道去阆縣。
阆縣隸屬青州管轄,距離青州半日路程,二人在路上換下铠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