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不容緩,甄心脫下白大褂,直接就奔赴父親指定的老地方。
路橙母親過世以後,她也再沒有來過。
飛檐翹角,一行蜿蜒曲折的木梯直通二樓雅座。牆邊擺滿各色銅器、盆景。琵琶彈奏聲聲空靈,如流水潺潺,讓人心生甯和。
這裡曾經滿載很多溫馨的記憶。
路橙已經點好了一壺正山小種,端起香茗啜飲。
茶香清雅,隔着袅袅的氤氲,他身上Tom Ford白襯衣仿佛在發出聖潔的光芒,出現在她視線裡。
縱然有預想過無數次和他重逢的場面。疏遠已久的青梅竹馬,或許隻能不約而同說聲好久不見吧。
闊别十年,這張臉既熟悉又陌生。
小時候的他膠原蛋白滿滿,陽光愛笑,活脫脫就是個鬼馬精靈的鄰家少年。如今的他輪廓盡顯,棱角分明。鷹隼般的濃顔頗具陽剛野性,劍眉星目薄唇,泡茶時神态卻又舒展自然。
他蓦地擡眸,隻是格外專注地凝視着她,似是珍藏着千言萬語,怎麼也看不見底。
甄心剛想開口,稍一動唇,便撞進他那雙氤氲缱绻的眼睛裡。比起雜志上那張封面照,當下他眼神裡的灼熱讓她心跳奇異地加速,全身微顫。
刹那間,她壓根分不清這悸動到底是被他吸引還是因為憤怒。
十年來,她總是反複作着同一個噩夢。夢境真實得可怕,就像經曆一場無法解脫的循環。
夢裡,甄心躺在水晶棺裡想要掙脫卻動彈不得。
一片濃稠的黑暗中,萬物剩下讓她慌張的寂靜,耳畔隻有風聲呼嘯和自己劇烈的心跳。
腳步聲逐漸逼近。
她雙眸緊閉,眉頭皺成一團。心髒瞬間卡到嗓子眼,冷汗像有千萬條毛毛蟲伏在背上,慢慢蠕下來。嘴唇動了兩下,可不管怎麼用力也喊不出聲。
黑暗中頃刻投下一束柔美的逆光,清晰勾勒出甄心臉上清麗的輪廓。杏眼櫻唇,烏黑濃長的睫毛不安地抖動着,左眼角的一顆小痣增添了幾分倔強。
她身穿潔白歐根紗裙,露出修長脖頸和精緻鎖骨,枕邊放着個咬了一口的蘋果。
略顯稚嫩的英文棒讀音倏地響起:“公主已沉睡了十年。某天,鄰國的王子來森林裡打獵,發現美麗的白雪公主,一下子就愛上了她——”
話音未落,某個身姿年輕、面容模糊的男人不知何時來到了她身邊,彎下腰就要親吻她。
眨眼間,一塊磚形物體蓦然從黑暗處淩空飛來,猝不及防地砸在了她的臉上,不偏不倚。
“啊!”甄心彈坐了起來,一聲尖叫響徹天際。
黑暗處驟然燈光全亮,學校禮堂觀衆席坐滿全校師生。
衆人随之哄堂大笑,聲震轟然激蕩。有人笑得前仰後合,有人笑得捧腹抽筋,有人笑得淚花飛濺。就連那個一直躲在幕後的英文旁白都透過麥克風笑出了腹腔顫音。
鋪天蓋地的笑聲把她整個人席卷,她從來沒有像此刻這般狼狽崩潰。精緻的妝容和精心打理的發絲沾滿黏糊糊的奶油,除了鼻孔還能呼吸,就剩下一張完全看不清五官的油膩“大花臉”。
強烈的屈辱感像泥漿般湧上喉嚨,驚恐憤怒讓她全身顫抖,猛拽着衣角。當她嗚咽着抹開眼眶上的奶油,看清觀衆席上那個手握抛物線另一端的罪魁禍首。
竟然是路橙。這不是夢。
“還記得這兒吧?以前我們兩家人逢年過節就來聚會。特别是中秋和春節,我倆還有我姐、珠珠、小理一起在天台玩燈籠、放焰火——你要不要先幫我把把脈,我心跳得好快。”他絲毫不隐藏欣喜真摯的目光,語氣悠悠,神色自若朝她伸出手臂。
指尖觸碰到他皮膚的一瞬間,想起小時候他們就經常牽着手一起去踏青郊遊。她登山登得氣喘籲籲,路橙則拉着她一路飛奔。有一次兩個人在山上不小心和家長走散了。山上微岚漸冷,她還記得彼時他掌心的溫暖和現在一樣。
不想再和他閑話家常了,此時十支琵琶合奏都無法撫平她内心的躁動,反手在他掌心狠狠掐了一把。
“為什麼跟我爸說要和我結婚?”甄心眸色轉沉,把包包往桌上一放,用力坐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