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不懂他的眼神,但已經想要離開了,“那我先走了。”
不等他回應,她便低頭離開,在錯身而過的瞬間,卻聽到他沙啞的聲音:“補償我吧。”
什麼?
裴月還的腳步頓住,詫異地看向他。
裴雁來低頭,看着她的眼睛,裡面流動着清澈的水光,和微訝的神采。
他想,或許從一開始,所有的虧欠和痛苦,都與身世和父母無關。
他從始至終想要抓住的,不過是某一個人的目光。
“補償我吧。”他重複道,像是下了某種鄭重的決定。
“我的人生因為你偏離了既定的軌道,你有義務把它牽引回正确的方向。”
“補償我,直到某一天這份恨意消解為止。”
夏日午後的風從兩人之間穿梭而過,将那些混亂的、無解的、紛擾的迷惘吹散,在無人知曉的角落吹開了一道走向生機的暗門。
裴月還怔怔的看着他,眼角有些微的濕潤,然後在他眼睛的倒影中,看見自己輕微地點了點頭。
裴月還手腕上的血迹已經被清洗幹淨,裴雁來的右手上也被包上了新的繃帶。
醫生剪斷紗布,叮囑道:“之前的縫線有點崩裂,最近一段時間不能再劇烈運動了。”
裴雁來沒有說話。
裴月還應了一聲“好”,也沒有拆穿縫線崩裂不是因為劇烈運動,而是因為暴力打架。
處理完手上的傷口,兩人走出醫院,裴月還說:“我已經給爸爸打了電話,他會派人處理今天的事情,你應該不會被開除。”
裴雁來說:“知道了。”語氣聽起來有些漫不經心。
他是真的對這種事不在意,開不開除對他來說一點都不重要。
可裴月還卻因為他這副态度,不由停下了腳步。
“可你之前還說不想轉學?”
裴雁來步子沒停,他不喜歡醫院裡消毒水的味道,“這跟轉學有什麼關系?”
他的步子邁的很快,很快兩人就拉開了很遠的距離,裴月還小跑上去,“我以為你很喜歡青雲高中。”
“不喜歡。”裴雁來回她,又說:“都一樣。”
不論在哪裡上學,讀不讀書,對他來說都沒有什麼差别。
裴月還第一次聽到這種言論,驚訝地反問:“那怎麼能行,你都沒有想過以後要幹什麼嗎?”
他們已經走出了醫院,車子在外面等着,裴雁來停了下來,裴月還氣喘籲籲。
裴雁來回頭看她,語氣不鹹不淡:“當一個隻會花錢的廢物。”
看着他上車的背影,裴月還呆愣在原地。直到司機提醒,她才驚覺,趕緊爬上了車。
現在已經下午六點,兩所高中都已經放學,車子唯一的目的地隻剩下了雲水築。
在路上裴月還接到了一個電話,一個是楊舒雅,對方擔心她發生意外,問她怎麼一下午都沒回教室。裴月還安撫半天,明确表示自己沒有發生任何意外後,對方才挂掉電話。
另外一個是裴千廷的特助,對方效率很高,已經将學校裡的事情解決完了,詢問裴雁來是否需要轉學,有沒有意向的學校,她可以現在就為他辦理轉學手續。
裴月還下意識說出裴雁來剛剛說過的答案,但開口的瞬間,還是把手機遞給裴雁來。
“陳阿姨的電話,她是爸爸的特助。”
裴雁來接過電話,聲音懶散:“喂。”
陳昭言語氣恭敬:“少爺您好,請問您有沒有轉學的意向,我收集了一些高中資料,現在就發給您,您可以挑選一下。”
裴雁來拒絕,“我不轉學。”
陳昭言卡了殼,過了三十秒後問道:“那您還是想在青雲高中上學嗎?”
“嗯。”
“好的,我明白了。”陳昭言準備挂斷電話。
裴雁來又問:“你們怎麼處理這件事情的?”
陳昭言那邊似乎向誰請示了一句,才回他:“對王銘同學進行轉學處理,王校長提前辦理退休手續,周一會有新的校長上任,您可以放心。”
裴雁來自動忽略了她的後半句話,青雲的校長是誰關他屁事。
“别讓王銘轉學。”
陳昭言語氣驚訝,“您的意思是讓王銘同學繼續在青雲高中就讀嗎?”
裴雁來又淡漠地“嗯”了一聲。
“我們已經調查清楚了雙方打架原因,是王銘同學先出言不遜,您才動手的,我有把握可以讓他主動轉學。”陳昭言以為他心有顧慮。
“别讓他轉學。”裴雁來又說了一遍,語氣很不耐煩。
“好的,我明白了。”
裴雁來挂斷電話,把手機扔給裴月還。
裴月還見他講這麼長時間電話,有些好奇,“你們聊什麼了?”
裴雁來一個眼神都不給她,“與你無關。”
“……”
“那你為什麼又和别人打架?”
裴雁來看着車窗外極速倒退的風景,“與你無關。”
“……”被噎了兩次,裴月還有些委屈,緊接而來的,是一股空落落的茫然。
她問:“我們不是都和好了嗎?”
裴雁來的視線從窗外收回,落在她的眼中,“你補償完了嗎?”
……
“補償我,直到某一天這恨意消解為止。”
“你補償完了嗎?”
這兩句話在裴月還腦海裡回響翻湧,最後她才終于認清一個事實。
裴雁來還是恨她。
他們并沒有和好。
她聲音微弱,看着他,呐呐道:“所以我現在還是戴罪之身?”
裴雁來收回視線,重新看向窗外。
他轉頭的動作很快,似乎不想再看見自己,所以裴月還總覺得自己看錯,因為她好像看見了他眼中有一閃而逝的笑意。
不是嘲弄,不是輕蔑,也不是諷刺。
可具體是什麼呢?
他已經轉過了頭,所以她再沒有機會看個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