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現在非但不怕他,還敢說這種亂七八糟的話。
“在呢在呢。”裴月還邊回應他,邊拖着他往店裡面走。
對着面前這個比臉還大的碗,裴月還震驚地張大了嘴巴。
怎麼這家店裡的一碗面能有這麼多。
服務員小姐姐笑着說:“要是不夠還可以再加。”
“夠了夠了。”裴月還連忙擺手,又用兩隻胳膊護住碗沿,生怕服務員真的往碗裡再加面。
開玩笑,這碗面她可以吃到明年了!
然而能夠吃到明年的湯面,被她一口氣吃光了。
裴月還靠坐在椅背上,肚子被撐得渾圓,裙子的腰圍都跟着緊了緊,她擦了擦嘴,忍不住仰頭閉上了眼睛。
吃飽了就犯困。
“豬。”裴雁來看着她這副模樣,冷冷吐出一個字。
裴月還的眼睛立刻睜開,想要開口反駁,但想想這碗面确實超出了自己往常的飯量。
都怪自己太餓,面也太好吃了。
她哼哼唧唧了半天,最後說了一句毫無份量的解釋:“我這是太餓了。”
“豬。”裴雁來再次重複道。
裴月還大人不計小人過,反正她現在肚子飽了,随便他說什麼。
看着他面前一口都沒動的面條,裴月還問:“你怎麼不吃?”
“因為我不是豬。”
“……”
他今晚跟這個動物過不去了是嗎?
裴月還坐着消食,裴雁來坐在對面,兩條長腿随意曲着,冷冷地盯着她。
兩人沉默了半天,裴月還看看天花闆,又看看地闆,還抽了一張紙巾把桌子擦了擦。
桌子上看着幹淨,但一用力擦,還是有層淺淺的油污,裴月還擦完一張,再擦第二張的時候,忽然說:“你不吃面,是因為小時候被打了嗎?”
裴雁來的眼神瞬間寒意彌漫,擰着眉,問:“誰跟你說的?”
裴月還左看右看就是不看他,“就……随便瞎猜的。”
“那你猜的可真是準。”裴雁來丢下這句不知是諷刺還是其他意思的話後,起身走人。
裴月還沒有想到他反應這麼大,見他離開,又連忙追了出去,但走到店門口卻被服務員小姐姐攔住,“小妹妹,還沒付錢。”
裴月還焦急地看着裴雁來的背影,匆忙掏出手機支付,付完錢後,迅速追了出去。
原本以為又會找不見人,但在裴月還往前跑了四五十米後,裴雁來就出現了。
他坐在一張黑色的休閑藤椅上,手裡拿着一罐啤酒,神情陰翳,舉起啤酒仰頭就往嘴裡灌。他喝的又急又猛,酒液從唇間逸出,滴落到下巴上,浸濕了衣領。
裴月還的腳步頓住,慢慢走過去,幾分鐘後坐在了他的旁邊。
“别喝了。”裴月還勸他。
裴雁來充耳不聞,一罐酒喝完,又打開了第二罐。
裴月還搶過他手裡的酒,大聲說:“是陳星告訴我的。”
準确點說,是她問陳星的。因為知曉了他苦痛人生的冰山一角,所以無法做到無動于衷,本能驅使着她去了解更多。
被搶了酒,裴雁來也沒反抗,他看着遠處黑暗的一點,良久後說:“你很開心吧。”
明明是一個疑問句,卻被他用肯定的語氣說了出來。
裴月還垂下頭,她想給他一個否定的答案,但沉默過後,最終還是坦誠道:“沒有覺得開心,隻是覺得幸運。”
如果沒有被抱回裴家,她無法想象在那個家庭裡要如何生活。
被打被罵,或者根本就活不下來。
裴雁來嗤笑了一聲,不知道是笑她,還是在笑自己。
“五歲生日那天,秦虹給了我三塊錢,讓我去買碗面吃。我買了面,坐在店裡剛吃了一口,徐沖就出現了,他沖上來就打了我一個耳光。”
他的情緒很平靜,似乎在說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幹的事情。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不敢問也不敢鬧,隻能像個傻子一樣看着他。可他還是不解氣,把我的臉按在了桌子上,接着又一腳把我踢到地上,他說了很多,我記不清了,但應該不是什麼好話。”
“等我終于反應過來後,他已經走了。”
裴月還鼻子酸澀,手裡的易拉罐被她緊緊捏住。
“我從地上爬了起來,那碗面還擺在桌子上,花了錢的不能浪費。我走到桌前剛端起那碗面,血就從臉上流到了面裡。白色的面條染了紅色的血,我沒有覺得惡心,隻是覺得很浪費。”
裴雁來轉頭看她,眸子又深又黑,說:“最後我把那碗面吃完了。”
眼淚砸在了啤酒罐上,發出了“啪嗒”的聲音。
裴月還淚眼朦胧。
裴雁來看着她,對她的眼淚疑惑,問道:“你哭什麼?”
裴月還用力搖頭,嗓音哽咽,無法回答。
裴雁來也不需要她的回答,他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看着遠處明亮的光線,對她說:“回家。”
手裡的半罐啤酒像是有千斤重,裴月還再也沒有力氣握住,她仰頭喝了一口,苦澀的味道瞬間溢滿口腔,但這些都不及心底的痛的萬分之一。
裴雁來詫異于她的舉動,“你喝——”
隻說了兩個字就被她突然的動作打斷,裴月還站起來抱住了他。
垂在身側的兩隻手不知該如何動作,裴雁來身體瞬間僵硬,生平第一次體會到了無措的感覺。
最初的訝異過後,緊握成拳的雙手緩緩松開,他冷聲道:“放手。”
但懷裡的人卻将他抱得更緊,用上了全部的力氣。
裴雁來閉了閉眼,抓住她的胳膊,想要将她推開。然而雙手剛搭上她的胳膊,就聽到了懷裡壓抑的抽泣聲。
他的動作瞬間止住。
那抽泣聲從壓抑沉悶,漸漸變為聲嘶力竭,好像一個受了委屈的小孩,哭得不知道如何停止。
裴月還邊哭邊說:“那時候你一定很疼。”
裴雁來沉默,很久後才說道:“忘了。”
“心裡一定覺得很委屈。”
“不記得了。”
“你有沒有哭,有沒有人給你擦眼淚,安慰你?”
“沒哭。”裴雁來看着遠處的燈光,輕聲說:“也不需要安慰。”
“沒關系。”
裴月還松開他,她的臉已經酡紅,眼睛亮的詭異,明顯一副喝醉了的樣子。
裴雁來有些頭疼,一口啤酒就能把自己給灌醉,這他媽是什麼神奇物種。
“裴月還,你喝醉了。”
“我替你哭。”裴月還腳步不穩,抓着裴雁來的胳膊晃晃悠悠,繼續說剛才沒有說完的話。
裴雁來眼神嫌棄,不知道她在胡言亂語什麼。
“閉嘴。”他不想跟一個酒鬼說話。
“閉嘴?閉嘴……好……閉嘴。”裴月還已經徹底醉了,瞳孔渙散,邊說邊踮起腳尖去捂裴雁來的嘴。
裴雁來偏頭躲了開去,誰知道她剛才用手幹什麼了。
兩個人你追我躲了好半天,裴月還的手始終夠不到他的嘴唇,又氣又急,大喊道:“你不準動,我要閉嘴。”
裴雁來瞪着她,真是徹底瘋了,敢這麼大聲說話了。
裴雁來把她舉在半空的手抓下來,掏出手機準備叫人過來接他們,誰知就在他拿手機的間隙裡,裴月還找準機會抽回了被抓的手,又迅速踮起腳,一隻手摟住他的脖子,一隻手準确無誤的按在了他的嘴唇上。
唇上是她溫熱的手心,光滑細膩的皮膚,帶點微微的濕漬。
“裴——”他剛說了一個字,舌尖就舔到了她的手心,瞬間就閉了嘴。
誰知裴月還比他反應還大,她手上力道加重了幾分,将裴雁來的嘴唇捂得幾乎變形。
裴雁來感受着唇上傳來的痛意,瞪着身前的人。但裴月還已經喝醉了,完全感受不到他的怒意。
“你閉嘴……你閉嘴……聽我說。”她朝他湊得更近,裴雁來聞到了她嘴裡的苦澀酒精味。
“我替你哭……我來安慰你……”摟住脖子的手轉移方向去摸他的臉,喃喃自語,“你别怕……我保護你……我替你哭……不讓你受傷……别流血……”
她的臉貼上了裴雁來的脖子,說出口的呓語變成了滾燙的鼻息。
裴雁來眉頭皺緊,想要往後退開躲避她的呼吸,但這個想法在腦海裡浮現了許久,最終不了了之。
兩隻手從唇間和臉上滑落下去,裴月還閉上了眼睛,身體癱軟,從裴雁來身上滑了下去。
裴雁來冷眼看着她摔下去。
直到她的身體幾乎要接觸到地面,才被他俯身一把撈了回去,重新按在懷裡。
遠處有幾家商鋪熄了燈,他們站的地方因光亮的消失變得更加幽暗。
裴雁來右手下是女孩脆弱的頸動脈,此刻正在輕微地搏動。他看着遠處已熄滅的燈火,面無表情,良久後,一道冷冽的聲音在幽暗裡響起。
“裴月還,你最好記着今晚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