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月還身影一顫,很快,鎮定的回答他:“我不會放棄的。”
裴雁來面無表情的點點頭,似乎這個答案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裴月還見他沒有生氣,繃緊的心弦瞬間放松,以為他終于想通。然而,下一秒,她就聽到裴雁來冷酷的聲音:“我不同意。”
裴月還的心跳空了一瞬,看着他陰鸷的眼神,目光近乎呆滞。
“我不準你出國。”裴雁來再說了一遍,語氣比第一次更加強勢。
“可……”裴月還張了張口,有些呼吸不過來,她始終無法習慣他的陰狠和怒意。
過了半晌,她才艱難的将完整的一句話說出,“可不管你同不同意,我都會出國。”
這是一早就決定好的事情,不會因為任何人的請求或者威脅而改變。
她這句話聽在裴雁來的耳裡,就是明目張膽的反抗,怒意暴漲。
“你以為我不同意,你能踏出裴家大門半步?”
這是赤裸裸的威脅,裴月還被激怒,眼神憎惡,沖他喊道:“你不能這麼做,不可以威脅我。”
“我當然可以。”裴雁來冷聲打斷她的話,往前走了一步,逼近她的眼睛,“我想做什麼沒有人可以阻止,我說了不準你出國,你就哪裡也别想去。”
他臉上的陰霾讓裴月還害怕,但她現在已經被怒氣沖昏了頭腦,脫口而出,“我可以告訴爸爸媽媽,他們會站在我這邊。”
裴千廷和莫眠會站在她這邊,他們不會允許他欺負自己。
“那你就試試。”裴雁來一把掐住她的下巴,手上用力,裴月還感覺到了窒息般的痛意,驚恐的看着她。
她想後退,但裴雁來制住她的動作,讓她退無可退。
裴雁來的眼神閃爍着惡意,說出口的話,更是讓她膽寒到心底,“到時候,你就跟着我一起去死。”
此刻的裴雁來和很久以前的裴雁來重合,裴月還想起了遺忘很久的疼痛,他給予的疼痛。
他們再一次站在了對立的位置,一如起初,從未改變。
“為什麼?”委屈,憤怒、生氣、無助,多種情緒交織在一起,裴月還像是抵達了地獄,她找不到出口,也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麼對她,淚流滿面,隻能問出一個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裴雁來身上的冷酷和殘忍在此刻體現的淋漓盡緻,“别忘了,你所有的一切都隻能聽我的,這是你欠我的。你現在擁有的,吃的,喝的,享受到的,哪一樣不是踩在我的痛苦上得到的。”
裴雁來厭惡她的事不關己,從頭到尾,這就是兩個人的事情,憑什麼把他的人生攪得一團亂之後,又拍拍屁股揮手走人。
“裴月還,你不可以這麼自私。”
自私?
裴月還張了張口,發不出一絲聲音。
他怎麼能夠說出這種話。
從頭到尾,她想的就是不要讓他受到任何傷害,她想把虧欠他的全部還給他,她不願意看到他有一點不開心。
可是,現在他說,裴月還,你不可以這麼自私。
原來她不懂他,她從來都不懂他。
聽說當疼痛足夠深刻的時候,人體就會自動屏蔽,讓大腦感受不到。
裴月還覺得一顆心已經變得麻木,她堅持道:“這是我的夢想,你不可以阻止我。”
“你的夢想是踐踏在我的人生之上的。”裴雁來暴怒的吼道,見她還要堅持出國,口不擇言道:“如果你沒有和我掉包,如果你從小生活在深水巷,你覺得自己有什麼資格去追求夢想?”
他居高臨下的俯視她,一個字一個字的砸向她,語氣輕蔑至極,将她的希望盡數摧毀。
“一個活下來都難的人,因為走了一條捷徑,搶走了我的人生,就敢在我面前說夢想,你不覺得可笑嗎?”
裴月還忘記了呼吸,也忘記了哭泣,心髒像是被一隻巨獸用力踩碎,七零八落,血肉飛濺。
她臉色慘白,喃喃道:“我以為我們關系變好了,你送我項鍊,我為你彈琴,你保護了我,你聽我說過我的夢想,我以為你不會再讨厭我。”
她以為他們的人生早就找到了新的方向,可沒想到,在他心裡,這件事從來沒有過去。
她的存在,永遠都是他心裡的一根刺,一根永遠揮之不去的荊棘。
“你還說過要彌補我,永遠站在我這邊,不管我想要做什麼,你都會答應我。”裴雁來眼裡的火光似要将她吞噬。
他痛恨她的不守信用,她總是這樣,說了不讓他受傷,可睡了一覺,就把自己的承諾忘得一幹二淨。
她根本就沒有把他放在心上,也沒想過要永遠待在他身邊一輩子。
“十八歲的生日祝福,你忘了嗎?所夢不悔,所求如願,所愛成真,這些都是你随口編的謊話嗎?”
“我做的還不夠嗎?”她聲音苦澀,眼淚已經流幹了,隻剩下尖銳的疼痛。
“當然不夠。”裴雁來朝她俯下身去,陰狠道:“你做的不夠,我自然會親自來取,這才叫天經地義。”
裴月還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無力,聲音從喉嚨裡擠出來,“那你想要怎麼樣呢?不讓我出國,然後呢,接下來又要我做什麼,把這條命賠給你嗎?”
是不是把命賠給他,他們之間才算徹底的兩情。
她眼裡的死寂刺痛了裴雁來的心,他下意識地松開了掐着她下巴的手,轉過身去,不敢看她,五指緊攥成拳。
“你以為一條命算什麼,你的命在我眼裡,是最不值錢的東西。我要的是你好好活着,直到我的痛苦消耗殆盡,我們之間才能兩清。”
氣氛凝滞,過了很久,裴月還開口,聲音很輕,好似終于認清了這個事實。
“你在報複我。”
“我當然是在報複你。”裴雁來供認不諱,“我說過,你别想着逃走,我失去的,沒有得到的,都要從你身上一點一點讨回來。”
“那要多久呢?”她等着自己的刑期,“再一個十七年嗎?”
用一個十七年覆蓋另一個十七年,他們人生的半輩子都要耗在彼此身上。
第一個十七年,裴雁來因為她,擁有的是支離破碎的人生,遭受了太多不屬于他的痛苦。
第二個十七年,裴雁來要從她身上報複回去,等到她的痛苦和他的痛苦持平。
這樣,才夠公平。如此,才算兩清。
“誰知道。”裴雁來嗓音冷然似一塊寒冰。
“或許十七年就足夠,或許一生也不夠。”
報複一生嗎?聽起來像是一道絕望的詛咒。
裴月還捂住臉,再也沒有力氣站着,無力的蹲下,眼淚染濕了指縫。
朝陽已經完全升起,清晨的陽光毫無保留的灑向大地,裴月還的身體卻莫名發冷。
她嗚咽,“你恨我。”
裴雁來回頭,她蹲在地上縮成小小的一團,用盡全力抱住自己。
“是。”他說,“我恨你。”
從度假村回來後,裴月還病了一場,重感冒,躺在床上哪裡都去不了,莫眠陪在她身邊沒日沒夜的照顧她,不論吃藥還是喝水都親自送到床邊,裴千廷也放下工作全天陪着她。
家庭醫生來了一趟又一趟,但裴月還被病情折磨的還是很難受。
看着莫眠一天比一天憔悴,裴千廷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她心裡的壓力也越來越大。
為了不讓他們擔心,裴月還總是說自己快好了快好了,但她的病情一點也不見好轉,每次吃下去的藥和飯都吐了出來,睡着覺也會流眼淚,身上總是冒冷汗。
裴千廷實在看不下去,強硬的拉着她要去醫院做檢查。
但裴月還卻死活不肯,她把身上的被子裹緊,頭埋在枕頭裡,拒絕道:“我不去,爸爸,我哪裡也不去,我就待在家裡,我隻待在家裡。”
裴千廷要把她連人帶被子一起抱走,但裴月還卻失控般大喊道:“爸爸,别趕我走,你别趕我走,我就待在家裡……”
她聲音顫抖凄厲,淚流滿面,表情驚恐,好像出了這個房間,就再也回不來了。
“你們别趕我走,我哪裡也不想去,我沒有家了……”
莫眠再也忍不住,捂住了唇,這幾天強撐着的眼淚跟着落了下來,她把裴月還抱在懷裡,輕聲安慰她:“月牙,别怕,我們哪裡也不去,就待在家裡,爸爸媽媽永遠陪在你身邊。”
裴千廷看到這一幕,臉色鐵青,将醫生從房間拖走,一把按在牆上,怒吼道:“我女兒到底怎麼了?一個感冒治了一個禮拜還不見好。”
醫生被吓得扶了扶眼鏡,“小姐的感冒是其次,但更深層的應該是心理問題。”
裴千廷冷聲問:“她好端端的,怎麼會有心理問題?”
“産生心理問題的原因有很多種,環境變化,壓力過大,當然也有遺傳因素,但小姐以前從來沒有出現過這種情況,我猜測更可能是外界因素造成的。”
“那要怎麼治療?”
“我建議找專業的心理醫生疏導情緒。”醫生說,“不然有可能會轉變成更加嚴重的抑郁問題。”
“……”
裴雁來站在不遠處,聽到他們說的話,身體僵硬,薄唇抿緊。
深夜,裴月還的房間被推開,有人走了進來。
房間沒有開燈,隻有澄澈的月光穿過透明的玻璃灑了進來。
裴雁來站在床邊,低頭看着躺在床上的人。
裴月還長發淩亂,臉上毫無血色,慘白如紙。淚水從眼角滑落,她睡得很不安穩,總是無意識的掙動,她有些分不清夢境和現實,隻知道眼前的畫面讓她痛苦的活不下去。
逃避般的,她猛然睜開眼睛,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床前的人。
她以為現在才是做夢。
裴雁來見她睜眼,往前走了一步。她仰頭呆呆的看着他,裴雁來坐在了她的床邊,聲音低沉:“我後悔了,你走吧。”
然而,裴月還卻對他的話沒有任何反應,一雙泛着濕意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裴雁來再說了一次:“你出國吧,我不會再阻止你。”
這次,裴月還有了反應。
她眨了下眼睛,眼淚流過嘴角,是鹹濕的味道,她卻渾然未覺。
開口,嗓音嘶啞,充斥着痛苦的哀求,她說:“你不要恨我。”
裴雁來怔住,裴月還繼續說:“你别恨我,我好疼。”
“我不恨你。”他牽起她的手,放在唇邊,吻了吻,“我不會恨你。”
聽見他的話,裴月還笑了下,又有眼淚流了出來,“真的嗎?”
“真的。”他替她擦掉臉上的眼淚,将她的手握的更緊。
裴月還看着眼前的人,覺得今晚的他很溫柔,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溫柔,這樣溫柔的裴雁來,讓她更覺得自己是在做夢。
“如果明天你也這樣說就好了。”
“好。”裴雁來答應她,“明天我再和你說一次。”
“我好難過。”她艱難開口,啜泣道,“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壞?”
“我不想對你壞。”裴雁來摸着她的臉,“我不想被你抛棄。”
“你要出國,我很生氣,也很慌亂。被命運一早就綁定好的兩個人,不能就這麼輕易的分開,這是你欠我的,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