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一旦有了蛛絲馬迹,再往下探查,便十分容易。
一天一夜的時間,留學申請通知書,度假村的日出視頻,雪場監控,學校監控……全都擺在了他的桌上。
裴千廷把每一樁證據都看得清楚仔細,看完,便是對裴月還徹底的失望。
二十年的養育之恩也無法讓裴月還信任父母,甯願被裴雁來威脅強逼,違心的放棄夢想,說着言不由衷的話,也不願意來求助他們。
這是他們做父母的失敗。
裴雁來昨晚和裴月還打過電話,知道她是今天上午十一點的飛機落地。于是他在十點出門,這樣剛好可以在十一點趕到機場。
然而,還沒等走出别墅大門,他就被韓文伸手攔住。
“少爺,裴先生在書房等您。”
裴雁來皺眉,冷淡道:“有什麼事等我回來再說。”
韓文姿态恭敬,卻語氣強硬,“少爺,裴先生還在等您。”
“我要去接裴月還。”
“我會親自接小姐回家。”
裴雁來眉眼冷了下來,想要對他動手,又想起裴千廷還在家,隻能收斂下來,冷聲說:“裴月還的飛機十一點落地,要是敢遲到,你就别幹了。”
書房門被推開,裴雁來邁步走進去,裴千廷站在書桌前,看着他,目光冰冷。
“找我什麼事?”面對他的冷臉,裴雁來絲毫不怵,語氣不豫。
他們是親生父子,卻又和陌生人一般無二,除了相同的血緣和相似的外貌,再無任何聯系。
裴千廷将他從頭到腳打量了個遍,氣氛安靜的詭異。
裴雁來皺眉,剛要開口,就聽到裴千廷冷厲的聲音。
“和裴月還分手。”
“不可能。”裴雁來想也不想的拒絕,拒絕完,便是無盡的憤怒,“你憑什麼要我們分手,我們又不是親兄妹,憑什麼不能在一起?”
“憑什麼?”裴千廷冷笑,一字一字講給他聽。
“你配不上月牙,月牙值得這個世界上最好的一切,可你呢?你有什麼資格讓月牙和你在一起?用你肮髒下作的手段嗎?”裴千廷聲音很冷,充滿了對他的不屑和鄙夷。
縱然已經聽過太多次貶低的話,但裴雁來還是再次深刻感受到,裴千廷對裴月還的偏愛。
明明他們才是親生父子,可裴千廷永遠隻會無條件偏袒那個和他沒有一點血緣關系的女孩。
他的愛隻有一份,給了第一個孩子,就再也沒法分給後來者。
裴雁來深吸了口氣,極力保持冷靜 ,但急促的呼吸還是洩露了他的情緒。
“這是我和裴月還兩個人的事,您沒有權力幹涉。”裴雁來看着他,提醒道,“您沒有權力掌控我們的人生。”
“我掌控?”裴千廷像是聽到了一個很好笑的笑話,語氣裡充滿譏諷,将桌上的錄取通知書扔到他面前,“從頭到尾都是你在威脅她,強迫她,利用她的愧疚心理,利用她的身份,利用你的身份,讓她順着你,像個提線木偶聽從你的指令。”
裴雁來低頭看着眼前的東西,他俯身,将那張紙撿起來。
映入眼簾的是法國高等影視院校的錄取通知書,時間是兩年前,錄取考生的名字是裴月還。
“明明已經拿到了通知書,卻騙所有人申請失敗。”裴千廷将其中一個相機打開,裡面傳出裴雁來的聲音。
……
“我不準你出國。”
“你以為我不同意,你能踏出裴家大門半步?”
“我想做什麼沒有人可以阻止,我說了不準你出國,你就哪裡也别想去。”
……
裴千廷聲音冷厲,“學校前不久有留學交換名額,她這次索性拒絕申請,這些都是你威脅的結果,你還有什麼話好說。”
“立刻和月牙分手,讓她出國讀書。”
他曾經在那個早晨威脅過裴月還的聲音還在繼續響着,裴雁來的心一點一點往下沉,但他仍舊拒絕分手,強撐道:“她喜歡我。”
他隻在一開始逼迫了裴月還,後面再也沒有了,他改了,他給過她機會,他沒有強迫她。
他拒絕接受這種莫名其妙的指控。
“喜歡你?”他冥頑不靈的樣子惹怒了裴千廷,“她的喜歡就是滿足你的一切命令,我告訴你,這不是喜歡,這是贖罪。”
裴千廷冷聲告訴他,讓他清醒,“你利用自己的身份綁架她,讓她對你的一切要求都言聽計從,你把她活生生的變成了一個傀儡。”
“那又怎麼樣?”裴雁來比他還要憤怒,要和裴月還分手的恐懼緊攥着他的心,他現在思緒混亂,什麼也聽不進去。
“她本來就欠了我!”
如果當年他們沒有被掉包,那麼他就不會承受那麼多痛苦。他想恨秦虹,但因為養育之恩無法恨,他想恨莫眠和裴千廷,又因生身之恩不敢恨,那麼他該恨誰呢?
他隻能去恨裴月還了,這個搶走了他人生的既得利益者。
可是,這份恨意也隻維持了很短的時間,在這份恨意還沒有徹底鋪陳開來的時候,他就喜歡上了她,他不會去恨裴月還,或者說,如果他恨裴月還,那也是因為愛。
如果沒有愛,也沒有恨,誰來告訴他,他要怎麼去原諒那十七年的殘破荒唐人生。
他的聲音既強勢又狂妄,可細聽卻是潛藏了太多的恐慌,終歸是色厲内荏。
隻一眼,他所有的心思就被裴千廷看個透徹。
裴千廷關掉相機,将手機裡的一段視頻打開,嘲諷道:“可是,裴月還不喜歡你。”
手機裡有聲音傳出,陶希問:“那你喜歡他什麼呢?”
幾秒鐘後,裴雁來聽到了熟悉的清晰的回答,“我應該不喜歡他。”
“我等他有一天放過我。”
至此,所有的一切都清晰明了。
裴雁來眼眶微紅,灰敗的垂下頭,他這才想起,這麼久以來,裴月還好像,真的從來沒有對他說過喜歡。
一切都是他的自作多情。
多可笑。
可是那又怎樣,他不管裴千廷怎麼看他,就算是威脅,就算是自作多情又怎樣,他想要抓住的,沒人可以從他手上奪走。
裴雁來擡起頭,看着裴千廷,表情陰冷如一頭孤狼,骨子裡的暴戾全數釋放,“除非殺了我,否則我不會放手。”
“那就看看她在夢想和你之間,會選誰?現在,你覺得自己有什麼資格?”
一句話,将裴雁來所有的路盡數斬斷。
這對裴月還來說不是一個選擇題,在夢想面前,裴雁來從來不會構成一個單獨選項。
無休止的恨意從心底蔓延升起,裴雁來直視着自己的親生父親。
“倘若當初我沒有被偷抱走呢?如果我沒有被抱走,沒有像垃圾一樣的苟活過,你今天還會不會說這種話?如果我們一開始就在各自的人生軌道上,你今天還會不會說我沒有資格?”
裴雁來發了狂,動了怒,沖他吼道:“造成這一切的兇手是誰呢?如果我的愛情在你眼裡沒有資格,我的親生父母不就是造成這樁悲劇的兇手?他們不應該為此負責嗎?那我是不是應該肆無忌憚的去恨他們?”
“啪—”
裴千廷擡起手,狠狠地甩了裴雁來一巴掌。
裴雁來站在原地,頭被打得偏過去,低着頭,嘴角滲出一抹血迹。
“我竟然不知道你心裡有這麼多怨氣,可你要恨就來恨我,這跟月牙和莫眠都沒有關系。”
裴雁來身形僵硬,站得筆直。
苦澀和荒蕪如毒藥浸潤他的心髒。
他恨誰都沒有用。
他的愛情在裴千廷眼裡就是一個笑話。
樓下有汽車引擎聲傳來,裴雁來愣了一下,然後迅速沖下樓去。
裴千廷看着他匆忙離開的背影,眉心緊蹙,眼底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