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靈堂出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早上七八點,天空中彌漫着朝日的光輝,像一顆還沒熟透的柿子。
宋棺一邊手插在褲袋裡,一邊手上挂着脫下來的西裝外套,垂着視線往坡下走,他計劃着,要回合歡巷口,去橋下的早餐檔喝粥。
坡底下是擁堵的車流,橫着的道兩邊有奔忙的人群走過,打眼望過去,并不覺得一夜過去,這城市的人又少了一個。宋棺賣棺材以來,越來越覺得人的情感很難琢磨,許多愛與恨即便是在死後也不得終結,有多少糾葛又要被帶進棺材裡去。
每一日就是從巷口這幾處早餐檔的營業開始,合歡巷漸漸有了生氣。
沒遇到白事的時候,人們可能會躲避這一條巷,可是這幾處檔口的食物出品絕對值得路過的人停留。
“老闆,一碗鮑魚雞粥,走青!”宋棺挑了一張凳坐下,向老闆喊。
“再加兩勺豉油單獨上嘛!”老闆已經記得他的喜好,端着熱氣騰騰的粥笑眯眯地走過來。
“又走一個?”老闆問。
宋棺點點頭,就聽見老闆歎了一聲,手指着堵在橋下的那兩行車,“香港人太忙,兩眼一睜就是要掙錢,又一隻鬼升天,又有誰能特意為他停留啊!”
“你真是有心了!”老闆将手撫在宋棺肩膀上,“每賣一副棺材你都去送人最後一程,這樣至少他們走的時候不至于太孤單。”
“不辛苦哪得世間财啊!”宋棺笑着,“老闆你也是啊,每天清晨四五點就要過來開檔,照我說,你熬的粥這樣好味道,就是那些鬼走過合歡巷,都要排隊來聞一口粥香!”
老闆煞有其事地左右看看,再小聲地應宋棺,“怪不得我老覺得背後有眼睛盯着我看,原來是那些餓鬼在等着!”
說笑着,宋棺的粥已經喝下半碗,胃暖了人就乏了,他撐開疲倦的眼皮往街上看,突然見到緩慢移動的車道對面站着一位穿着黑色拖地長裙的女人。
那女人的裙由兩根細繩系在脖子上,兩側肩膀都裸露着,早上薄薄的風吹過,女人的頭發随着風勢在她面前絲絲浮動,遮住她半張臉龐,她拿手輕輕撥開,宋棺這才認出,那是商商。
她與昨天夜晚去靈堂祭拜時的穿着已經不一樣了,雖說都是黑色,眼前這一身雖素淨卻危險,不論是她的膚色還是她小臂上圈着的金色手環,都令她在人群之中格格不入地耀眼,好似一顆晶瑩的珍珠。
宋棺不确定當她往對面投來視線的時候,是否真的有看到自己,但隻見她靜靜地看了幾秒,又将視線移向更遠,好像是在看着宋棺背後,宋棺便跟着她的視線回頭,沒發覺背後有什麼,再去看她時,發現她在街那邊蹲了下去,雙手環膝,臉埋在頭發裡。
以為她在哭,站起身宋棺才看清楚,她原來是在吐。
“你出了靈堂之後是去哪間酒吧喝酒了嗎?吐成這樣!”宋棺走到商商身旁,歪着頭打量起她。
商商沒答應,專心地對着水井蓋往下吐,宋棺别過臉去,嫌那氣味沁鼻,然而卻伸過去一隻手,摸索着将商商的頭發拎起。
她的頭發原來這樣軟這樣滑順,宋棺把臉轉了回去,沒有頭發遮着,才見到商商已經吐紅臉了,連帶着肩膀上也有了細微的紅色,整個人看起來猶如碰傷的桃。
“你這是喝了多少!喝了一整夜嗎?”
往商商身後走過的男人,不約而同都去看她,明明見不到她一張臉,卻紛紛觀摩起她露出來的背部,白皙又光滑。宋棺将挂在手指上的西裝外套展開,再裹上她的肩膀上去,她好像早就已經覺着冷了,即刻就将外套往胸前緊了緊。
沒再聽見她吐的聲音,宋棺等了一會兒,擔心地蹲去她面前看,商商将自己的側臉枕在自己膝上,已經閉眼睡了。她雖高挑,蹲下卻也是小巧的一團,披着寬大的外套像背着能将她保護的殼,整個人拘謹地縮在殼裡。
宋棺忍不住又念起來,“徐叙他到底是不是保镖!你喝成這樣他讓你一個人待在這兒!不行你就換個人......”
話沒說完,商商忽然就站了起來,外套從肩上滑落,她在陽光下發亮,眼睛還閉着,輕輕揚起頭,抖動着頭發讓臉去迎向光。
宋棺看着奇景般盯着她,見她左右搖晃了幾下,忽然又墜了下去。
“......你!”
宋棺沒察覺自己已經往前探出手,卻隻見商商正巧墜進他懷抱裡,她嘴裡還往外吐着醉人的酒氣,順勢将額頭抵在他的頸窩。
她的臂膀和後背都冰涼,與宋棺相貼的額頭漸漸有了溫度,宋棺感覺自己的脖頸同整張臉都似着火一樣燒了起來。
他們這樣站着,正對着繁忙的粥檔,不斷有車阻擋視線,零零落落地見到那些碗往上升騰的白色煙氣,飄至橋頂往上再往上。
“聞到了嗎?”宋棺悄聲問依着他的商商,“是連鬼都會惦記的粥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