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晚桑來鎮住場子後,錄制還算順利,大家都給他面子,要麼看顔值,要麼看眼睛的份上,最差看在好歹算個工作室老闆,或多或少不想再添亂。
但他其實也沒做太多事,就坐在旁邊沙發,聽着手機裡的錄音。秦疊張羅着學生們往二樓分批次錄音,笑容滿面,有那麼一瞬間,她都覺得自己像是個江湖術士,專騙小孩子錢那種。
好不容易錄制大半,休息片刻,秦疊送走這群祖宗,取來一瓶冰水坐在池晚桑旁邊。
因為太累,沒在意細節,就大剌剌癱在沙發上,池晚桑隻感覺旁邊軟沙發忽地一沉,随即耳畔傳來秦疊若有似無一聲歎息。
“這種時候,如果你硬氣點,大點聲招呼他們,學生不會那麼難管。”池晚桑摘下一側耳機,頭轉過來,語氣仍是柔柔的,不像是在教她訓斥學生,更像是拿着一根雪白羽毛,輕輕逗弄小貓,暖暖的。
秦疊此時已經快虛脫,她哪是不會硬氣,她是不敢。作為工作室新人,一來就狐假虎威,還當着老闆的面,總歸不太好。
“唉,算了,這樣也挺好。我爸媽之前老愛吵架,聽煩了。”
兩口子那時候常為秦東柏的事情吵架,一點雞毛蒜皮的事也能發酵成八十年陳釀,将她養成這種争不得,搶不得的樣子,也算物極必反了。
秦疊笑笑,想來也有趣,秦時和惠熙兩個要強的性子,卻養出她這種女兒,一言不合就躲起來。
此時,樓上傳來小姑娘的喊聲,“姐,能不能幫我們念幾句旁白啊,我們普通話都不好。”
說話的這個姑娘一聽就是南方人,邊音鼻音不分,前後韻腳根本沒有,秦疊聽笑了,将水放在面前的桌上,答應着就要起身,卻忽然被拉住衣袖。
力道不小,差點一頭往後栽倒在池晚桑身上。
她有些疑惑地回頭看池晚桑,“怎麼了?”
池晚桑隻是淡淡地說:“今天你穿的這件衣裳噪音太大,錄出來效果不太好。”
秦疊動了動胳膊,窸窸窣窣,果然。
衣服面料偏硬,之前人聲太嘈雜,她沒注意到這點,“沒事,我待會兒盡量不動……”
話還沒說完,池晚桑指了指她後面,說:“那邊衣櫃裡我有件衛衣,可以先穿一下。”而他的眼睛卻似乎一直在觀察她的表情,褐色瞳孔不起一絲波瀾。
于是,秦疊穿着池晚桑略顯寬大的灰色衛衣,将袖子攏到胳膊肘,抿了抿嘴,上樓去。
這件衣裳面料不厚,一般在夏秋之交貼身穿,雖然知道池晚桑不會放件髒衣服在工作室。聞到上面淡淡木調香的時候,秦疊不免愣神片刻。
“别扣腿上的傷。”秦疊正想神不知鬼拒絕路過池晚桑,忽然聽到身後冷不防傳來一句。池晚桑給的藥膏确實管用,但長年累月的習慣也不是這麼容易改的。
秦疊回複道:“好。”
話音未落,沒想到這人就跟了上來,秦疊退後兩步,結巴道:“池,池老闆也要上去?”
“嗯,看看你這幾天的訓練有效果沒。”
幾個女生一眼就看出秦疊身上不合身的衣裳有古怪,眼神帶着打探和疑惑在兩人之間逡巡片刻,将劇本遞給秦疊,眼睛卻瞬也不瞬看着池晚桑:
“姐,我們想做一個飛機上機長廣播的聲音,我們覺得女機長更飒,想讓您來試試。”她将頭偏過來,繼續道,“機長廣播之後西洋樂隊出場,然後輪到我們。”
拿過台詞稿,秦疊看了眼台詞,不算多,走進錄音室,再擡頭透過面前的一大扇玻璃,池晚桑正在錄音師旁邊坐得随意,右手四根手指悠閑地輪換敲打桌面,有節奏地,泰然自若地。
雖然不排除看熱鬧的可恨,但并不輕浮。
秦疊咽了咽口水,開口卻是一個啞音……
像是被福爾馬林浸泡過的嗓子,沙啞裡電流音和毒害白雪公主的巫婆都有的一拼。她一驚,連忙咳嗽兩聲,尴尬地解釋:“緊張了,不好意思。”
配了兩場下來,聲音不是太硬就是太柔,按理來說她的水平不止如此,大概是被池晚桑的“檢查”給吓着了,正要準備第三次,配音室門忽然開了。
池晚桑轉身關上門,熟練地走到她身邊,拿起旁邊空着的一副耳機,調整話筒位置,在秦疊一臉“你進來幹什麼”的質問下,輕描淡寫地轉頭輕聲說道:“聲音裡缺點果斷和自信,聽我錄一遍。”
于是他朝外面的錄音師做了個OK的手勢,雙睫垂下,瞬間進入狀态,仔細聆聽耳機中的情節。
海風吹得緩,海水拍打在礁石上,忽然濺開雪白一層水霧,遠處海鷗的聲音時遠時近,各種輕聲交響,仿佛能聞見陽光的味道。
“還未及時登機的旅客請注意,您所乘坐的DX2024航班即将起飛。”
“Attention please, the flight you are on is about to depart.”
“Check, one two three. Again, one two three.”
秦疊像聞見了鹹鹹的海風,連發尾都不自覺上揚,風裡帶着椰子和百香果的味道,男聲肅穆而不呆滞,自然而然地在空中響起。
如天神降臨一般光芒萬丈。
……
“會了嗎?”池晚桑轉過頭來,琥珀色瞳孔裡清晰地倒影出秦疊的樣子。
“啊?”秦疊完全沉浸在配音裡,這時回過神來,楞了楞,“你是靠什麼技巧配得這麼專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