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地圖一直反複重複同一句話,“掉頭,您已偏離路線”,“前方五十米掉頭”,“前方五米掉頭”,“前方掉頭,”“掉頭”。
池晚桑難得煩躁地關閉地圖APP,罵了句:“人工智障。”
可他離開這家夥,還能走到哪兒去?明明家就在背後,擡頭就能看見那棟建築物,他卻困在原地,找不到出口。
十字路口上紅燈綠燈交替閃爍,池晚桑能感受到身邊的人如潮水般來來去去,和多年前一樣,他站在秦疊家門口,手裡捏着她新家的地址,一時間沒了方向。
像片飄零的浮萍,無依無靠,西風一吹,便身不由己。
鳴笛聲格外刺耳,貼着他的耳郭刮過,司機好像伸出頭來罵了他一句找死嗎,池晚桑被人往後拉了一步,“小心點,你沒事吧?”
池晚桑讷讷地搖頭,“沒事,謝謝,我看不見,不是故意站那麼危險的。”
“你要過街嗎?”那人又問,顯然是有想幫他的意思,可池晚桑兜裡的手機響了,他笑着搖了搖頭。
那人便趁着綠燈,混入人流,匆匆走了,池晚桑隻是他路上遇見的小插曲,他還有自己的事要忙。
機械女聲無感情地報了一串數字,池晚桑當然知道這是誰,接通電話,往後側邊又退了兩步。
“喂?”
“你什麼時候結婚了?”池向榆顯然又在用他的身份幹什麼事,冷不丁在屏幕上看見“已婚”兩字,腦子還沒反應過來,便氣急敗壞給他哥打了過來。
池晚桑如實說,話裡并沒有太多感情,“前不久吧。”
“池晚桑你厲害啊,為了防我,随便找個人就結婚。你這情況,你知道她看上你哪兒點了嗎?别最後引狼入室,把家偷了還替别人數錢。”池向榆說得毫不委婉,語氣恨恨的,像是想把池晚桑一口吃掉。
“實習找到了嗎?”池晚桑忽然打斷他,“快畢業了吧,今年暑假要賺實習學分。”
電話那頭忽然沉默,池向榆鼻孔裡哼了一聲,池晚桑覺得這聲音有點像岫白。
“我倒要看看那女的是誰。”
那頭随即挂了電話。
池晚桑皺着眉又發給他一條信息,“别去找她。”
正在這時,秦疊的聲音就在不遠處響起。
池晚桑猛地擡頭。
他這條件,誰能看上他?現在細想秦疊的理由,不是沒有漏洞,一起生活了這麼久,池晚桑都快習慣了……
會走的吧。
池晚桑長舒一口氣,心裡的石頭落了地,他牽起嘴角,“在這裡。”
街上腳步聲很雜,他還是分明聽見了熟悉的腳步,加快了頻率,朝自己走來,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清晰得像是在空曠的房間裡,隻有她的腳步聲。
直到秦疊的呼吸能夠觸碰到他的臉,“你沒事吧?我剛下來看見樓下在修路。”
一定要走。
池晚桑搖搖手裡題着的排骨,“沒事,排骨也買好了,幸好你來了。不然今晚你就要貼尋人啟事去局子裡撈我了。”
秦疊看見長褲下的腳踝上又有淡淡淤泥,忍不住啧了一聲,“摔了一跤?”
“昂。”池晚桑含羞笑了笑,像是被發現做錯事的小孩,“剛才導航一直帶着我繞圈,說我走錯了,一着急磕上店鋪門口的台階。”
“我總算知道你家為什麼那麼多跌打損傷藥了。”秦疊又沒忍住啧了一聲,将池晚桑手裡的排骨拿過來,池晚桑還要推辭,她說:“我就提回去,你做飯,我不和你搶。”
夏日正盛,故事漫長得好像能有一輩子,他們在蟬鳴中慢慢走,秦疊拉着池晚桑,身後盲杖輕輕敲擊地面,像是在說他一直都在。
回去後總算開始做飯,還是池晚桑操刀,秦疊熱得不行,去換了身衣裳。
站在衣櫃前,看着那件碎花吊帶短裙,她有些猶豫。之前一個人在家,穿這件相當涼快,可現在多了一個人,又好像沒多……
樹蔭下夏蟬嘶鳴,算了,她果斷穿上裙子,又不是沒穿衣服,怕什麼。
裙子很寬松,秦疊太瘦了,穿起來空蕩蕩的,像是偷穿了大人的衣裳,她就這樣肆無忌憚地在池晚桑旁邊打下手,短裙下擺偶爾擦過池晚桑褲子,輕輕柔柔,無人在意。
“熱嗎?”池晚桑問,“竈台邊熱氣重,離遠一點。”
“還好,”秦疊躲着熱氣往後退了半步,果然涼快了些,又看着池晚桑仍舊冰山一樣面無表情,像個冰皮餡兒的月餅,裡面是甜的。
“我要去洗衣服,你有要洗的嗎?”
“不用,你自己洗吧。”池晚桑手上動作沒停,将排骨洗淨,放入調味料腌制,按摩,讓醬汁入味。
“你都做飯了,不用客氣,昨天那套松綠色襯衫我幫你洗了吧,我洗衣服很幹淨,放心。”
高中她和爸媽搬到了外婆的房子,舅舅也住這裡,而她爸媽整日整日不着家,家裡似乎隻有她和舅舅,外婆,還有一個小男孩四個人。
秦疊小時候就很喜歡看書,因為成績不錯,受班主任委托,在教室留到最晚幫幾個成績不行的輔導作業。而她舅舅對她這種谄媚班主任的行為十分不屑,每次看見她看書的時候,便伸過手給她合上,讓她幫忙照顧弟弟。
那個時候她就常幫着洗衣服,因為舅舅作為家裡常見的一個成年男性,又秉持女孩子讀書無用論,她沒辦法。
寄人籬下,總是要小心謹慎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