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做不成朋友——”
程夢真在台上做了即興改編,畢竟隻有她一個,她也很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許多地方唱不上去。
但她的兇器能唱歌,發出讓人眼花缭亂的聲音。
盡管大汗淋漓,可她台風不改,隻用音樂本身挾持觀衆墜入深淵,然後在洞口冷眼旁觀無數醉心其中的人下墜的姿态。
當然,說好是她“唱歌”,程夢真不會回避自己的責任和承諾。
一遍一遍“我們做不成朋友”,讓入夜後的酒吧變成演唱會現場。
程夢真将話筒對準人群,得到的反饋也非常給力,比剛剛還要像軍訓,她甚至做了個分外俏皮的捂耳朵動作以示回應。
很久沒有被Remedy用音樂啟封的熱情,在這一刻全都呼嘯而來,跟Remedy一手締造的音樂王國一起顫抖。
“很好!Good voice!”
将話筒重新卡進支架,因為興奮過頭程夢真的手都在抖——她現在腦子裡隻有一句話:絕對不能放棄音樂,放棄Remedy。
她不依靠這一刻活着,因為程夢真要把這一時刻填滿生活,自然地親密無間。
然後,程夢真開始了她的solo。
從來沒有排練過,參加比賽的版本沒有吉他solo環節,因為她想聽到所有人的合奏。在一個肯定拿不到冠軍的場合,程夢真認為貫徹熱愛到最後并不困難,隻需要去做就行了。
隻有一個人的境地,其他人變成循規蹈矩的伴奏,程夢真不得不用接下來一氣呵成的solo跳出既定的框架,吸引所有人的耳朵。
“爽啊!”
“我要哭了,Remedy怎麼可能散——”
“沒看到嗎?你Raye姐第一個不同意!”
“好久沒聽到味兒這麼正的了……我感覺我要昏倒了……”
江煊不着痕迹往旁邊挪了一小步。
“兄弟,你剛剛差點踩到我腳。”
“不好意思。”他轉頭,跟一張格外震驚的臉對上視線。
是陳峻帆。
“你……學長,Raye那個朋友難道是你?”
是又怎麼樣,你現在最重要的是小升——拿好你的鼓棒上台和她相認。
“是我。”江煊已然從程夢真情緒的蛛絲馬迹和老客的隻言片語猜測出大半真相,但他并不清楚内情,“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她一個人站在舞台上,你沒有和她一起練習嗎?這首歌每個樂器都很重要。”
一個人站在舞台上。每個樂器都很重要。
陳峻帆的心蓦地被刺了一下又一下,緊接着露出難堪的表情。
“你不要……告訴Raye。”
陳峻帆扭過臉,沒想到一次忍無可忍的偷窺被人抓了個正着,“我之前既然說了退出Remedy,那就不會再回來。”
抓到他的人還是Raye的朋友。
音樂已經臨近尾聲,陳峻帆也要離開,就像王子再一次被施咒變成青蛙:“……你如果實在要說,就勸勸她,Remedy的誰都可能有錯,但絕對不可能是她的錯。”
面前年長幾歲的青年微笑道:“剛剛沒聽見,你自己告訴Raye。”
靠!陳峻帆在心裡怒罵。程夢真交了個什麼朋友!
但他真的得離開了。
“……行吧,你不說也可以。”不如說這才是陳峻帆的本意。
江煊也正色幾分,對他微微搖頭:“有些事不能讓别人代替。”
陳峻帆抹了一把臉。退出Remedy的日子讓他滄桑了很多。“你說的也挺對。”陳峻帆臨走前看了一眼舞台上,就連欣賞都帶上苦澀,“她真是……把所有的才華都浪費在Remedy這個不值得的地方了。”
“有緣再見。”江煊并不同意他的說法,但他尊重前任鼓手的離開。
陳峻帆苦笑:“有緣再見。”
最後一枚音符消失,面對一開始呐喊安可、後來異口同聲呼喚“Raye”的人群,程夢真做了個“停止”的手勢。
很久沒有實地演出,這一首歌就已耗費她的所有力氣,目眩感讓程夢真握住話筒時腳底發軟。
她肯定喝了酒,回頭非得問問Alex不可。
“一個人的Remedy真心不如五個人的。”程夢真擦去額角的汗水,“大家再等等吧,等五個人的Remedy回來。”
耍帥的最後是很不帥氣、但很真誠的一個鞠躬。
“等你們!”
“求一個五人返場!”
最後的最後,程夢真如願聽到他們呼喊起“Remedy”,一聲又一聲,就像這條路從來沒有遇到過盡頭。
收拾好自己,程夢真一路跟熱情的客人打着招呼走過去,笑罵他們讓自己簽名的行為沒必要——她又不是明星——原路找回去。
兩人剛剛的座位已經被其他客人占據。
他去了哪裡?
“Raye,這邊有座位。”
答案是:就在轉過身的地方。
一轉身,漸漸急躁起來的程夢真看見江煊那張笑眯眯的臉,因為找不到人積攢的生氣瞬間一縷都不剩。
隻是,被老闆這麼呼喚,程夢真心底不太自在。
她坐下,他負責解釋:“因為我是你的朋友,老闆又給我安排了個位置。”
此老闆非彼老闆。
将桌上的小吃緩緩向她的方向推去,江煊勸道,“剛剛才運動過,吃點吧。”
他很高興能夠看到、甚至以匿名的方式參與程夢真萬衆矚目的時刻——有股你知我知的默契,同時又不會喧賓奪主。
這個時刻必須不折不扣地以Remedy吉他手的名字命名。
心上的異樣感讓程夢真一恍神,本該順其自然的道謝夾雜了幾分不自在:“謝謝。”
她笑納了盤中熱乎乎的炸蔬菜。
江煊靠在椅背上,于是即便鄰座也能空出一段會讓對方覺得舒适的社交距離:“雖然你剛剛唱的是‘我們做不成朋友’,但我們應該是朋友了,對嗎?”
“唔。嗯。”嘴裡含糊不清,剛剛活動完的吉他手兼臨時主唱想了想點頭,眉眼多上幾分嚴肅。
咽下碎片,程夢真鄭重其事:“學長,你是個好人。”
而她隻跟好人做朋友。
“那作為朋友,我想告訴你,很多事都不是你的錯。”
這一句話讓程夢真原本舒開的眉緊緊蜷縮起:“你剛剛跟誰說過話了?”
沒了“學長”二字作為前綴,警覺時的她就像一隻感受到風吹草動的豹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