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濯答非所問:“關澤說你有胃病。”
關澤沒多說,他猜是因為節食。晏甯瘦了很多,比他們第一次見面時還要瘦,當年他費盡心機養胖的那點體重,如今全掉回去了。
聯想到她蒼白的臉色,沈濯在包間裡坐不住,總想出來看看她。
晏甯微怔,斂了眸色。
還是剛出道時候的事情了。那時候酒局一場接着一場,從資方開始,到導演制片人,每一個都需要敬酒,常常連飯也吃不上幾口就醉了,久而久之落下了胃病。
晏甯頗為不解地側眸看他,不知道他為什麼說這個。
“怎麼把自己弄成這副樣子。”
有種沖動湧上來,似乎想說的不止于此。沈濯歎口氣,伸手在她臉側蹭了蹭,曲起的食指滑到下巴,用了一點力氣,擡起她的臉。
這張臉相對于三年前,毫無變化。二十七歲,在她代言的護膚品品牌宣傳裡,已經是該抗初老的年紀了,然而歲月沒在她臉上留下一點痕迹。
她很漂亮,沈濯想,當演員也不算埋沒了這張臉。如果她當年沒和自己分手,應該會去波士頓讀書,現在說不定在哪個犄角旮旯裡當個籍籍無名的小律師,那才真叫埋沒人才。
那又是為什麼,把自己弄成這副樣子呢?
“你很高興吧?”晏甯拂開他的手,換了一種肯定的語氣,“看見我這樣,你應該很高興。”
“嗯。”沈濯點點頭,帶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看見你這樣,我就放心了。”
歲月真的沒在晏甯身上留下一點痕迹嗎?
其實不然。
她是演藝圈公認的刀馬旦,一手劍花耍的漂亮,拍上一部武打片的時候,受過很多傷,眼角留下了一道一厘米左右的傷口,還有腰傷,聽說她現在不能久坐或劇烈運動。
哦……還有胃病。
非科班出身,走到現在,應該吃了不少苦吧?
沈濯心底有陣奇異的快感,像是撕開結痂的舊傷疤,看它再一次流出鮮血,那點痛早已麻木了,隻剩下自虐般的快意。
風雨更大了,廊下的燈籠晃的厲害。那是舊式的紅燈籠,散發着微弱的熒光,原本應該很襯這一套紅牆黑瓦的四合院,卻不知怎麼,在雨夜裡顯出一種吊詭感。
晏甯很冷,攏了下外套,将胳膊抱在胸前,企圖借此抵禦秋夜的寒風驟雨,但她很快就發現了,那股冷意是從自己身體裡冒出來的,從五髒六腑裡滲出來,暖不熱。
是了,沈濯恨她。
她當年甩掉他的時候,那麼幹脆,像甩掉一件垃圾一樣簡單,偏偏還是為了錢,高傲驕矜如沈二少,應該很難接受。
晏甯問:“你就是出來跟我說這些的?”
“是你先說的。”
晏甯于是去回想,她頭痛得厲害,壓根想不出來什麼,苦笑着搖搖頭,轉身走進包間。
沈濯沒有回去,關澤也不在。
楚浔盯着她看了幾秒:“真醉啦?”
晏甯想了下:“其實還能再喝一點。”
“别了,喝出點什麼事,蕭知許要去我家門口上吊的。”楚浔擺擺手,叫服務員煮碗面,“吃點東西吧。”
“她隻會去吊死你。”
晏甯一邊說,一邊環視包廂,蕭知許不在。她問:“她人呢?”
“跟關澤走了。”
“夠不地道的,留我一個人在這兒。”
面端上來,一碗雞湯面,熱騰騰的,做得也很清淡,晏甯吃了兩口,胃裡頓覺舒服很多。
楚浔斜靠在椅子裡,沉默地等她吃完面,才說:“走了,太晚了,回家睡覺。”
已過十二點,降溫的雨夜裡,人們酣意正盛,一場慶祝,至此已經可以散場了。
走出飯店,送别楚浔後,晏甯抱着手機站在街邊,一邊給工作室的員工發紅包,一邊等司機來接。
停在路邊的賓利按了聲喇叭。
她擡頭去看,車窗落下,沈濯偏過頭與她對視。
晏甯這才想起來在哪見過車牌上這串數字,是沈濯的生日。
原來刻意忘記的回憶,還是會在不經意間冒出來。
他半邊身子隐沒在陰影裡,臉上沒什麼表情,沉聲說:“上車。”
如此相像的場景令晏甯愣在原地,恍惚間回到初見那夜。
雨水淅淅瀝瀝,淋濕她的發尾,也淋在她身體裡,潮濕,像香港的回南天,已經下了三年之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