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甯睡了一下午,醒過來的時候三四點了,目光轉一圈,落在沙發上某人身上。他膝上放着筆記本電腦,偶爾敲兩下鍵盤,俨然把病房當成了辦公室。
沈濯察覺到聲音,回頭一看:“醒了?”
晏甯點點頭,睡了太久,有點頭暈,思緒沒回籠,腦海中霧蒙蒙一片,坐在床上發呆。沈濯走過來時,她還沒緩過神。
“燒傻了?”沈濯把體溫計塞給她,倒杯水涼着,“再試□□溫。”
晏甯嘀咕着:“我覺得我沒發燒。”
五分鐘後體溫計抽出來,沈濯接過來看一眼,果然沒發燒,手背貼着杯子試了下溫度,順手遞給她。
“沒燒怎麼也傻兮兮的。”
“……”
他說話怎麼越來越不讨喜?
晏甯抱着杯子喝水,不和他計較。大概是眉梢眼角流露出幾縷沒藏好的憤然,頭頂上忽然傳來一聲低笑。
她擡頭看他。
沈濯笑起來很好看,和記憶中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一模一樣。隻是醫院這個環境實在太委屈沈二少了,小沙發坐的他腰酸背痛,心情不怎麼樣,臉上的笑意也轉瞬即逝,薄唇抿成一條直線。
他眼皮薄而眼睛長,眼尾微微上挑,鼻梁高挺,不笑的時候給人感覺冷冰冰的,像一台移動的自動制冷機。
晏甯在心底默默吐槽,前幾年明明還不這樣的。
大概沒料到她忽然擡頭,沈濯想扯一扯嘴角,又覺得太刻意,要笑不笑的表情繃着,有點滑稽。
他端着的時候就這樣,晏甯忍不住也笑了一下。
沈濯不太自然地撇開頭看窗外。
“看什麼,喝水。”
“好。”
又沒人說話了。
午後稀薄的陽光透過窗戶,映亮半間病房,晏甯就坐在明暗分界處,一小口一小口地喝水。
沈濯在床邊坐下,說他請了個營養師。
晏甯差點嗆着,咳了半天:“沒必要吧,醫院的飯還挺好吃的。”
沈濯挑眉問她:“你燒的味覺失靈了?”
晏甯想到早上的燒麥,抿抿唇沒說話。
“你不吃我也要吃。”沈濯說,“營養師做的健康一些,對你的病也有好處。”
健康是挺健康的。
就是太健康了,味道也沒好到哪去。
清湯寡水但很健康地吃了幾天,一天晚上,晏甯忽然說:“我想喝砂鍋粥。”
她剛喝完一碗沒滋沒味的白粥,嘴裡淡的沒味道,再吃完藥隻剩下苦味。
其實晏甯這幾年對食物的欲望很低,古人說食色性也,她兩樣都沒有,蕭知許說她快能成仙了。但這一刻不知道怎麼了,突然很懷念砂鍋粥的味道。
熱氣騰騰的,黏糊糊的,喝一口就能鮮掉眉毛的砂鍋粥,是那些年在香港無數個黑夜裡,慰藉人心的味道。
“鮮蝦的。”她補充道。
沈濯正在回電郵,聞言擡起頭,看見她盤腿坐在病床上,肩膀微微塌着,燈光落滿全身,整個人柔和的不像話。
他心底蓦地一軟,恍惚間有種錯覺,仿佛他們已經這樣過了很多年。
如果當年沒分手,那真是,很多年了……
“你還不能吃海鮮,”他帶上了自己都沒發覺的哄小孩子的語氣,“過幾天吧。”
晏甯也沒強求,含一顆潤喉糖,跑到沙發上找電影看。
沈濯把筆記本合上,随手扯了條毛毯披在她身上,陪她一起看。
很老的一部片子了,畫質有些模糊,但色調很舒服,是一種灰蒙蒙的綠,開片是兩個小男孩在布滿礁石的海灘上玩耍。
沈濯指着其中一個小男孩問:“他是男主嗎?”
“兩個都是。”
“你看過?”
晏甯說:“很經典的,你沒看過嗎?”
沈濯搖搖頭,他哪有時間看電影。
他随口誇了一句:“拍的不錯,導演是誰?”
晏甯笑眯眯地問他:“哪裡不錯?”
故事沒講完,沈濯隻能從鏡頭上誇兩句:“導演是學美術的麼,對靜物的捕捉很……藝術,帶着一種凝視的效果,有些鏡頭像肖像畫。”
“楚浔拍的!”晏甯笑得更開心了,“是他早年的作品,他就喜歡這樣,可能是在意大利學過幾年美術的原因。而且他有些畫面也很跳躍,有點神秘色彩。嗳,不過他現在不喜歡這麼拍了。”
鏡頭穿過叢林中被夕陽染紅的廢棄佛塔,定格在男主角身上,他久久地屹立在原地,凝視遠方,成片的橘黃色光線中,被海風吹的皲裂的黑紅色皮膚十分顯眼。
如沈濯所說,像一幅靜态肖像畫。
沈濯一頓,過了一會兒才輕蔑地說:“故弄玄虛。”
晏甯笑道:“我發現你對他意見很大。”
“很大。”沈濯去摸她額頭,打岔道,“沒再發燒吧?”
晏甯挺起胸膛,帶着點驕傲地說:“今天都沒有發燒!”
“那很好。”沈濯重新拿起筆記本回電郵,噼裡啪啦的打字聲中,他淡淡說,“看會電影就去睡覺吧。”
“好。”
文藝片節奏慢,對話少,長鏡頭很多,加上沈濯打字時的白噪音,看到一半晏甯就開始犯困,額頭一點一點的,沒過五分鐘,腦袋一歪,靠在了沈濯肩上。
沈濯隻覺得肩膀一沉,偏過頭一看。
晏甯已經睡着了。許是病快好了,氣色也比前幾天好,白皙的皮膚泛着光,幾縷發絲落在額前,沈濯手指蜷了下,想幫她撥開,最終沒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