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迎秋沉默。

而沉默更加可怕，雪花感受到客廳流淌的沉重氣氛，不安的喵嗚兩聲。

陳橘白低頭安撫。

不知多久，廚房宋高逸出來叫：“開飯。”

宋唯瞬間如釋重負，“來了。”

飯桌上楊迎秋不再盤問，這才有點招待客人的和諧氣氛。

宋唯小心瞥向旁邊安靜吃飯的男人，他時不時回答宋高逸和小姨友好問話，狀态比先前也要輕松些。

再看對面一言不發的楊校長，心想陳橘白來這一趟估計懸了，她媽果然不同意。

吃完飯，陳橘白又坐了會，宋唯提出今天到這裡，送他出門。

從大門到電梯，再到下樓，倆人一句話沒說。

宋唯送到車子前，倆人相對而立，她抱歉說：“你别多想，我媽做校長做了十幾年，就是這個性子，她沒有惡意。”

陳橘白嘴角上揚，聲調平靜：“我知道，沒關系。”

“嗯，那你先回去吧，再聯系。”

“好。”

宋唯離開，陳橘白坐進車子，緊繃的身子終于得以放松，他靠上椅背，呼出長長的一口氣。

......

上樓一進屋，小姨拉她進房間。

“我怎麼感覺你媽不喜歡人家小陳？”

這事宋唯心裡也懸，楊迎秋态度真算不上好。

“你呢，你覺得小陳這人怎麼樣？”

宋唯不知該怎麼說，概括總結成三個字，“還行吧。”

“那他對你什麼想法？”

宋唯身子一頓，往床邊去，慢吞吞說：“我不知道。”

小姨歎聲氣，“我不知道你媽怎麼想，但我還挺喜歡小陳，相貌身高工作哪樣不是頂好？你媽可能嫌棄人家出身不行，但小姨也算過來人，這樣的婆家才好呢，獨生子，沒媽沒爹管，以後就是你們兩個過日子，要多舒服有多舒服。”

宋唯聽得好笑，“小姨，我們還沒到那個地步。”

“這些都是以後要考慮的。”她還是那套說辭，“唯唯，小姨也是為你好，你現在26，27結婚，28要孩子，生産時也差不多30，不小了。”

小姨往外看看，再壓低聲音說：“你爸媽什麼情況你也清楚，你懂點事，别讓他們擔心。”

宋唯重點落在最後一句上，她問：“小姨，你知不知道我爸媽為什麼變成今天這樣？”

小姨再次看了眼門口，面色糾結，又看着不再是未成年的外甥女，心想她現在知道也許更好，于是去掩上門，回來說：“你爸和你媽什麼性子你知道，這倆人都要強，又一心追求事業，偏巧又都事業有成，誰都不肯放棄。”

宋唯說：“我知道。”

“你還記得吧，你高一那年你爸拿了個國家獎，正是受他們所裡重用的時候，那時候也拟任副所長了，更是忙得不可開交。”

“他們所裡一個女教授是我同學，有天你媽來找我，讓我打探打探你爸所裡是不是有個小情人，我驚得不行，趕緊去了解。”

小姨歎氣：“是有這麼個走得近的女人，是你爸項目組的同事，不過小情人什麼的絕對算不上，後來你媽去過一趟研究所，可能鬧得不太好看，夫妻倆就這麼離心了。”

宋唯原先以為隻是因為工作，沒想到還發生過這樣一件事，她心口一下堵住，說不出話。

“所以這麼多年他們就這麼貌和神離的處着，你是他們唯一的牽挂。”小姨看着她，“小姨是真心為你好，也想着你能在南安安穩下來，這樣你爸你媽之間或許還會有轉機。”

宋唯心口堵着的石頭越來越大，快要不能呼吸時憋出一聲回應，“知道啦小姨，謝謝你。”

“真謝我你就趕緊定下來。”

“知道知道。”

送走小姨，宋唯呆呆在書桌前坐了十來分鐘，睡着的小雪花陪在一邊。

雪花舒服伸爪翻身時宋唯起身出去。

楊迎秋在書房，她敲敲門，進去。

宋唯靠上書桌，順手拿了支筆在手裡把玩，一兩分鐘才開口，“媽，你不喜歡他是嗎？”

楊迎秋摘下她的眼鏡，“看出來了？”

就今天盤問的姿态，是個人都看得出來，宋唯到底為陳橘白鳴不平，“是你把人叫來的，今天又這樣，人家多難受啊。”

楊迎秋“呵”一聲，“這樣就難受了？今天我幾句話都頂不住，那他怎麼管理公司怎麼在社會裡生存？正好，趁早不要。”

“......”

宋唯沒說話，過一會，楊迎秋語氣妥協說：“你如果喜歡，我不反對你們繼續交往。”

一句話讓宋唯震驚擡頭。

楊迎秋撩起眼皮睨她，眼裡全是無奈，“我是不喜歡他，咱們家不缺錢，你也不愁找不到比他條件更好的，我以前總想着你能嫁個好家庭，起碼和我們家差不多，父母有文化工作體面，能讓你事業更上一層樓。”

“可你從小到大就沒聽過我的話，你不願意走我給你安排的路，偏要在外頭到處跑，我想以後要是再給你安排圈子裡的相親你也不會同意，索性就他了。”

楊迎秋看着她，“唯唯，女孩子在婚姻裡永遠都是劣勢的那一方，媽媽今天這麼做是給你撐腰杆子，讓他明白我的女兒要是嫁過去不能受一點委屈，娘家随時是你的底氣。”

宋唯從不覺得隻單憑家庭條件就能判定在婚姻裡誰高誰低，她如果要和陳橘白結婚，那他們隻是兩個單獨且平等的個體。

那些所謂的婆媳關系婆家娘家是個體外衍生的附屬品，無論好壞，該出問題還是會出問題，本質是兩個人之間的矛盾。

但她依然為楊迎秋這番話動容，她走到她身後，彎腰抱上她脖子，“媽，謝謝你。”

“不用謝我，我也沒那麼不喜歡他，隻要他愛你，怎麼選擇是你的事。”楊迎秋說，“他家沒什麼人，以後你們兩個人相互扶持，你對他好點，過日子不是事。”

楊迎秋這幾十年經曆也算豐富，看人的眼光準個七八分。

今天這一面，她除了家庭，對陳橘白沒什麼不滿。

有上進心，性格沉穩溫和，說起父親沒有怨念沒有自卑，看向女兒的眼睛有光。

這樣足夠了。

何況那隻隻要宋唯的貓都黏他，她沒什麼立場反對。

楊迎秋拍拍她手，“你自己好好琢磨，喜歡就喜歡，不喜歡就再等等。”

宋唯眼眶溫熱，“嗯，知道。”

從書房出來，宋唯深深呼吸。

她還以為進書房得吵一架呢，沒想到結果出乎意料。

回到房間看手機，才發現陳橘白10分鐘前發消息說到家了。

還有姜小語的消息：【唯唯姐，我哥今天沒丢人吧？】

她先回姜小語：【沒有啊，怎麼了？】

姜小語：【他一回來就進房間，也沒有笑容，怪吓人的，姐，我哥嘴笨，你千萬别嫌棄啊。】

宋唯想他今天嘴可不笨，回答她媽那些刁鑽問題有條有理，他要是露一點怯，楊迎秋估計更沒什麼好臉色。

手機頂部又彈出來對話框：

陳橘白：【晚安。】

宋唯看着這個晚安，腦海浮現今日種種。

小姨和楊迎秋都問喜不喜歡他，她說不上來，但肯定不讨厭，相處也算融洽，跟他在一塊其實沒什麼話說，可她本身也不是什麼有趣的人，能在不說話時感覺到自在已經很不容易。

喜歡……她沒喜歡過什麼人，不清楚喜歡是什麼感覺，但她從心底認可并佩服他的能力與志向，如果偏要說，她覺得年會時上台講話的那個男人是發着光的，這束光蓋過他的容貌身材，可這算喜歡嗎？

還有他的想法，宋唯不知道，可無論是喜歡，還是也是被家長逼着相親，逼着走完人生一個個流程，幾次見面下來他都沒排斥，今天還特地過來，态度算明确。

宋唯思考了十分鐘，給他打電話。

她怎麼也得給人家一個交代。

那邊幾乎秒接，“還沒睡？”

“沒有。”宋唯找話，“你到了啊？”

“剛洗澡出來。”

宋唯：“今天辛苦你過來一趟。”

陳橘白：“不辛苦。”

有點尴尬的對話，宋唯抿抿唇，再細聲問：“陳橘白，我能不能問你一個問題？”

“你問。”

“你當初為什麼同意去相親？”

他遲疑幾秒，如實說：“我沒同意，第一次見面遲到也是因為姑姑臨時通知，說你已經在等。”

怪不得，“後來呢？”

對面忽然沒了聲，宋唯想到這個問題可能的答案，臉一紅，趕緊轉移話題：“那你家人有沒有催着你結婚？”

“嗯。”

宋唯問：“你呢，你什麼想法？”

“我覺得還早。”

“......”宋唯噎住，她心裡做好百般準備與設想，可人家壓根沒想法。

她想着要不要終結這個電話，又聽見他輕聲說：“不過如果這是一件始終都要完成的事的話，我不介意在這個階段完成。”

“因為你的事業？”

“算一部分原因。”

“......”

好吧，也算殊途同歸，宋唯再問：“陳橘白，那我們......”

沒由來的有點緊張，她不得不停下來，調整呼吸後才能繼續：“你下次什麼時候有空？我請你吃飯。”

空氣靜止，彼此的呼吸透過電流纏繞，一深一淺。

她表明了繼續接觸的意願。

電話裡又一次安靜，宋唯以為他要拒絕，畢竟今晚的楊迎秋太強勢，他還有機會喊停，糾結時聽見回複：“都有空。”

輕柔堅定的語調，沒明說的一切那麼明了。

宋唯小臉漸漸發熱，她走到窗邊開了條縫，冷風一吹才好些，她含糊說：“那先這樣，挂了。”

“宋唯。”他叫住她。

宋唯握着手機，心跳不甯，“怎麼了？”

陳橘白再次停頓一會，緩聲問，“我今天，過你媽媽這關了嗎？”

窗前女人嘴角輕輕勾起，“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