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末,祁平縣烈日高懸。
幹燥的空氣中仿佛藏着無數細微粉塵。
夏瑾安站在校門外的香樟樹下,像被抽走魂兒一樣發呆,全然沒察覺喉嚨入侵一股癢意,瞬間咳得停不下來。
氣都還沒喘勻,一隻手“啪”地拍在她背上。咳嗽吓沒了,背上還驚出薄薄一層冷汗。
夏瑾安像奓毛的貓,渾身一抖,回過神來隻剩滿眼驚恐。
左手邊,楊麗琴正拎着一件深灰色連帽開衫,往她身上披:“叫你别脫衣服,感冒了吧。”
夏瑾安側頭,目光鎖在楊麗琴身上,嘴巴僵硬張開,喚了聲:“媽?”
楊麗琴壓根兒沒聽出尾音之中的兩分詫異,依然催促着:“趕緊把衣服穿上。”
夏瑾安本能伸手,腦袋還迷糊着,拉鍊就被楊麗琴拉好。
楊麗琴滿意摸摸她的臉,順勢将她散在鬓邊的碎發撩至耳後,露出額頭那顆泛紅的青春痘。
“把額頭露出來,亮亮堂堂的才精神。”楊麗琴渾不在意那顆痘的存在,放下手,又從包裡拿出一樣東西,遞給她,囑咐道:“早點回來,人生地不熟的别在外面瞎晃。你爸特意給你買了螃蟹,等你回來再蒸。”
夏瑾安茫然接過,垂頭的瞬間胸腔猛地咯噔了一下。
手中是二中的錄取通知書,紅紙白字。
這不僅是多年前的舊版,上面更是印着她的名字。
夏瑾安更加迷惘了,擡頭不解朝楊麗琴看。
到鎖骨處的中長黑發,紮着低馬尾。
這是母親多年不變的發型,直到今年過年,母親才在親戚的陪同下去燙了個卷發。
眼前的母親留着從前發型,夏瑾安忍不住想要擡手扣扣疑惑的腦袋。
見她又發愣,楊麗琴皺起眉:“和同學處好關系,知道嗎?”
說罷,楊麗琴朝她背後落,稍稍用力,推了她一把:“快些進去。”
夏瑾安想說什麼,又木然着什麼都說不出,隻好遲疑着邁開步子。
一步還未踩實,又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二中校門上拉着歡迎新生報道的紅色橫幅,紅得十分刺眼。
校門口聚集着烏泱泱一群人,有打鬧的學生,也有送新生來報道的家長。
這... ...
夏瑾安不由蹙眉,趕緊捋了捋。
今年三月她考編上岸,經分配到了二中,成為初一兩個班的物理老師。她記得明明已經開學一個半月,國慶也早就結束,怎麼現在又開學了?
還有她手裡的這份錄取通知書。
夏瑾安垂眸再次确認。
的确是她的名字,上面還蓋着教育局、招生辦的公章。
肯定是做不得假的。
确認沒眼花,夏瑾安在身上胡亂摸索。
見她磨蹭,楊麗琴走上前:“又丢什麼東西了?說了你多少次,需要的東西提前準備好,檢查有沒有帶齊,非要到學校了才想起找?”
夏瑾安無措:“不是,我、我手機呢?”
楊麗琴失了耐心,語氣不悅:“手機?你整天在想什麼?”
“我...”夏瑾安說不出辯解的話。
楊麗琴投她一記冷眼:“你爸說晚上去買,你現在就開始惦記了?心思不用在學習上,盡想着這些,難怪隻能考個二中。”
收尾的這句話,夏瑾安再熟悉不過。
高中三年,每當她犯錯、沒考好,楊麗琴總念叨。
可她無暇細想那些被數落的日子,讷讷問:“媽,今天幾号啊?”
“幾号?我看你是一個暑假瘋過頭了!高一開學報道你說幾号?”楊麗琴滿臉嚴肅地反問她。
高一開學?!
夏瑾安瞳孔驟然放大。
前些年二中是初、高中部在一起,但她任職的三年前已經分開,目前二中隻有初中部。
不是,這... ...
夏瑾安徹底懵了,但比起這怪異的變故,她更不想和母親在校門口糾纏,挨罵。
她勉強擠出一句話:“那、那我可能是感冒了,腦袋有些暈。媽,我先進去了。”
楊麗琴看着她,一聲重歎道:“趕緊進去。”
*
随新生一起進入校門,夏瑾安走得特别慢。
沒有手機,她無法查看現在的日期,目前能最快确認眼前一切的是分班名單。
她記得分班名單都會貼在進校後的不遠處,初中部在左側,高中部在右側。
夏瑾安想定,加快腳步朝那邊跑。
撥開好些人,好不容易擠進去,找到三班的名單,還真在中間位置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震驚好幾秒,她又将視線朝後落了落。
果不其然,看到另一個名字。
仿佛灼眼般,她迅速收回視線,貓着腰擠出人群。
開學期間整個校園鬧哄哄的。
夏瑾安的心髒都快跳出喉嚨口了,攥緊被揉得皺巴巴的通知書,快步走到廣知樓外的小操場。
這邊安靜,從前現在亦是如此。
夏瑾安走到石凳邊,一屁股跌坐上去,額頭直冒冷汗。
這是一九年?
怎麼會、會回到一九年?
又要讀一次高中?參加一次高考?
那可不行,絕對不行。
夏瑾安抿了口發幹的唇,強迫自己冷靜。
不是,不是,她怎麼就回到一九年了,離了個大譜啊!
認真回憶出現在校門口之前場景,記憶卻是十分模糊。
她依稀感覺是周六的淩晨四點,天将亮未亮,她叫了一輛滴滴快車,送她去市裡的機場。
路上司機一直開着車窗,她吹了冷風,整個人昏昏沉沉的,上飛機不久便睡着了。
可她要去哪兒?
想不起來。
這會不會是在飛機上做的夢?
想着,夏瑾安往大腿内側擰了把,給了點兒力,試圖喚醒自己。
結果人沒醒,反而是痛感立刻傳了上來,在肌膚上經久不散,疼得她“嘶”了聲。
夏瑾安揉了揉腿,應該不是夢吧。
可疼得很。
如果不是夢,難道真... ...
夏瑾安擡眸,眺望遠處不斷湧入校門的學子。
她又想起,上個月二中開學,她和同一批上岸的另一個物理老師望着那些青澀面容的學生,不由感慨:學生時代真好。
于是乎,她倆的話題到了物理範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