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又在寫人名?”賀蘊珠咽了口雲片糕,把目光投在江扶英的筆下,”這幾日我時夢時醒,每次醒過來,都看見你在寫東西。”
“因為皇帝做了次人,說我可以再辦學堂呀。這一次我便想着分一分文武——喜歡文學的姑娘就留在原來的學堂,想練武的就去新學堂。”
江扶英寫的是閨閣女子最常用的簪花小楷,筆筆清秀,“既然分了流,那麼她們每日學的東西自然不同,所需物品也不同,至于任課學究、更是不同了。我這幾日一直在寫這個。”
江扶英笑了笑,放下羊毫筆,“你要不要看看?”
賀蘊珠看起來沒什麼興趣,但還是伸手接過,“那好吧。”她一目十行,看到熟悉的名字暗暗點頭。
“你這樣兒真是欠欠的。”江扶英笑着輕戳她額角,賀蘊珠睨她一眼,語氣懶散:“何為欠欠的?”
“就是讓人看了就想打,可否明白?”
“哦。”賀蘊珠眼裡終于有了絲笑意,“不過你可不敢打我。”
“等你好了我就打。”
“不信。”
兩人說笑間,圓圓也溜了進來,自顧自地跳上床榻,蹭了蹭賀蘊珠的胸口。
賀蘊珠放下紙張,順勢把圓圓抱進懷裡,有一下沒一下地撫着毛,“我看完了。你的眼光不錯,這些女師我也有所耳聞,都是難得的聰明人。不過,你若想全部請來,恐怕會頗費一番功夫——她們可不看權勢金錢的。”
“我知道啊。正是因為她們是聰明人,所以她們多半都會答應我的。你信不信,我能讓她們一半人都免費授課?”
見江扶英神采飛揚,賀蘊珠起了好奇心,“怎麼做?”江扶英食指輕晃,“秘密。”
賀蘊珠撇嘴,不再說話。
見她心情還算好,江扶英挑起了從湘不敢說的事,“蘊珠,如今後宮裡有兩位娘子有孕,那位楊才人又成了新寵,你打算如何安排?”
“按往例就是了,難道她們還想讓我親自侍奉湯藥?”賀蘊珠身上心裡都沒勁,幹什麼說什麼都是懶懶散散的模樣,“我對保孩子、害孩子都沒興趣,如今見了旁人就煩躁。”
江扶英自然也能看出她身上沒了初見的精氣神,心裡歎氣,聲音很低:“是不是心情還不好?這幾日給你看慕澈之的信,你好像也高興不起來的樣子。”
面前人也有些失神,“……我也不知道。按理說,看到澈之的信,我會高興一些,可是就是感覺……也沒什麼,有沒有都一樣。”她抿唇,勉強笑了笑,“應該是身體虛,等養好就是了,問題不大。”
看她這樣,江扶英心裡隐隐有了不好的預感。
賀蘊珠在宮裡憋了一年多,經曆了太多打擊,現在又驟然小産……現在這樣子,會不會是患上了抑郁症?
可如今的問題在于,她隻是個普通老師,根本不明白怎麼治療這種病。
她并不覺得古代人就不會得“現代的病”,被稱作“瘋子”的古代人,多半就是抑郁症。隻是他們沒聽說過這個病,亦不懂如何治療。在古代,隻要做出了一些和常人不相符的舉動,基本就會被扣上瘋子的名頭。
投江的屈原多半抑郁,清朝被皇帝指責“瘋了”的那拉皇後也得了抑郁症。漫長曆史長河中,更有無數不知名的人死在了抑郁症裡。
“扶英,你怎麼突然不說話了?”
思緒被疑惑的聲音打斷,江扶英的笑意多了幾分勉強,“我隻是在想……怎麼能讓你更高興一些。”
聽到這個回答,賀蘊珠一愣,好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其實你能在我身邊,我就已經很高興了。”心裡莫名泛起難過,但她卻笑了,“你看,你能常常入宮來看我,有時候澈之也會送信,已經很好了,不是嗎?”
“嗯,是。”江扶英笑得更勉強了。
換了從前的賀蘊珠,她隻會破口大罵皇帝給她束縛,可如今,她也知道忍着内心不平、安慰自己了。
前幾日還會為表姐出氣鳴不平,到了她自己,反而隻是忍耐了。
賀蘊珠有心要略過開不開心這個話題,幹脆拿起那寫滿人名的紙,“要請到這些女師不是易事,既然我已經助你開了學堂,幫人幫到底,再為你寫幾封推薦信,如何?”
“甚好,謝謝你……你最好了。”江扶英忍住内心酸楚,笑了起來。
賀蘊珠帶着幾分笑提筆,“你我之間,不必言謝。”
江扶英看着她,淺淺點頭。
賀蘊珠缺點一大堆,可優點也是一大推。在長達一年的相處中,自己早把她的缺點當成了可有可無的标簽,隻是嘴上說說,可心裡卻真的沒怪過她。
有時候,江扶英甚至覺得自己都不像自己了,居然同情起了一個封建貴族階級。
可她再細想,才發現賀蘊珠并不完全屬于上層階級,因為她的身份是“妻”,她也在受壓迫,隻是她的痛苦藏在蜜糖般的“帝王寵愛”之下,變得格外隐秘。甚至,在旁觀者看來,賀蘊珠是“不識好歹”的。
因為她居然敢拒絕君王的愛。
想到從前在宮外聽到的風言風語,江扶英垂下眼睑,看着賀蘊珠有些無力的行草,陷入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