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除卻一身才華,什麼也沒有。
可入夜,她便派人送來了親筆書信,信中言辭切切,同他解釋今日所為,字裡行間,全是對他的誇耀。
他又燃起了一絲希望,将那微茫的希望藏在心間。
直到他狀元新任,頭銜加身,于觐見時,他才敢立于她面前,鄭重瞧着她,聲聲陳情,将這一年多拘在心中的緒念,通通傾訴而出。
那時她的目光他永遠記得。她了然似的瞧着他,眉眼彎彎,竟不顧身為長公主的端莊儀态,捂着胸口不停地笑,直到笑出了眼淚。
這笑聲讓他窘迫,甚至通紅了臉,直至耳根脖頸。
他極為難為情,不顧紅透的臉,硬着脖頸言說,“臣字字真心,請殿下莫要取笑臣。”
聽他這般說,她反而大笑不止,好些時候才停了下來,步步朝他靠近,僅留了半步之遙。
他緊張地低着頭,等待發落,面前卻突然伸出一隻白皙的手,撫上他的臉。
那時她說的話,他日後多年仍記得,字字奉為真言。
“傻子。”她的聲音中還含着笑聲,“隻幾月沒來往,就讀書讀傻了?我可是長公主,我若不願意,怎會同你往來書信這麼多月。”
“韓荀,我很高興遇見你。恭喜你,成了我的入幕賓。”
下一刻,她湊近,于他唇上落下一吻。那蜻蜓點水般的吻,激起了身前人内心的狂喜,旋即被深深地回應。
于是,公主讓權,狀元新娶,一切事情水到渠成。
大婚當日,韓荀将父母親妹,從江南之地請了過來,完成了尚公主的一切儀式,父母歸鄉,留小妹陪她們二人居于公主府。
婚後一切生活很是美妙。
韓荀愛爬山涉水賞景,體力自然不差,初婚那段時日,顧瑢日日睡至日上三竿。
這是她自背負一切以來,難得的松閑。而如今卸了重任的她,日後也會如此。那段時間,她終日笑着,見誰都笑,讓人險些忘了,她曾是殺伐果斷的長公主。
日子一直順順遂遂至她懷孕之時。
“那時小姨織錦,父親念書,而母親隻需躺在院子裡的躺椅上,輕輕撫摸着肚子中的我,看着院中的恬淡閑雅和花開花落。
這些日子,自我出生以來,父親如數家珍地反複同我講,而母親則捏着一把團扇,擋着嘴在一旁笑,再輕輕打他一下,笑罵他不争氣。
這時父親便會回應道,沒遇見她之前,他想山想水,從未想過紅袖添香之事,可遇見她之後,他心中宏圖便隻這般大。”
多麼幸福。
如果,那人不來阻擋的話。
思至及,韓蕲神色一暗。
燕奚在一旁啧歎了一聲,“真是神仙眷侶!”
燕奚稍稍擡頭看了韓蕲一眼:他們二人如此幸福,又無疾病纏身和不良嗜好,怎會雙雙早早殒命,隻留幼子于世。
“當時京都,誰人不覺。”韓蕲道。
“韓荀,亡于我七歲冬。顧瑢,亡于我九歲冬。”
他語氣淡然,好似在講述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情。
可燕奚知道,這是他心中最大的哀恸,是他閉眼閉心、冷然立世,一切舉止做法的來源。
一連兩年,連受重創。
大概那時,他才知道,玉會碎,鏡會破,雪會埋蓋一切,花會碾進污泥。而人,冷了便也不會再回來了。
燕奚朝他又湊近了些,用手撫了撫他的面容,額頭輕輕貼着他的臉,“雲會散,花會落,草木會凋零,萬物的生命都在周而複始,别離是必不可少的。
至少,他們曾擁有九年愉快時光不是嗎?長公主殿下離開時,合目那一瞬間,走馬觀花的人生經曆,定也停在最美好的一瞬吧。”
韓蕲捏住燕奚伸過來的手,熟稔地揉捏着她的手心。
他側着頭望向她,隻能趁着月光隐隐約約看到她昏暗的頭頂。
沉寂在心口許久的話,依舊沒有說出來。
你也是,會離開的嗎?
就如落雁池旁,你的言語。
親眼所見,親耳所聽,遠比間接聽聞更震撼和難以接受。
他倏然抱緊了她。
你為何,到如今,都不能接受我。
同孫策泱成親你是自願的,那同我……你什麼時候,對我,也能變為自願,而不是如今這,摻雜着利用、計較、交易甚至憐愛與同情的撫慰。
燕奚,我平生最恨有三,你不記得了嗎……你怎麼還想做棄我之事。
我已經在乎了,已經,不想讓你離開了。
[報告主人,檢測到角色韓蕲對主人的好感度上浮1%。]
燕奚一頓,這便擡頭,想順着月光看清此時他臉上的神色。
随即,她眉心落下了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