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忘記她非是皇後,非是嫡親,非有近緣,非有仰仗。
萱皇後是狀元之妹,她是母妃的意外,誕下了名正言順的嫡長子。
而這嫡長子的名字,是擁有先長公主一半血脈的韓蕲取的。
靈華——集天地之靈氣,收日月之精華。
他也是一個被期待着出生的孩子,雖然隻有韓蕲和韓萱。
而他,甚至連取名字這個流程都不再願做做樣子,隻是在聽了韓蕲之言後,恍惚想到了什麼事,笑得很開心:“靈華這個名字起得極好。”
不,或許顧靈華也是被他期待着的。
是為給韓蕲掌權的理由。
原來,從始至終,毫無期待的隻有他,備受寵養的隻有韓蕲。
他從沒想過要韓蕲以外的人坐這高位,他就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韪,送他所愛所願之人走到權力之巅。
他要把天下最好的一切都捧給他,讓他不受制地走到任何他想去的地方,等他厭倦了,也能退一步回到桃源。
他為他思慮周全,留了所有退路。
後來他其實是不在意的。
他其實也并未待他很差,至少盡到了人間父親應盡的職責,予他榮華富貴,不會短他吃穿用度,偶爾會問問他學業進度,從不忘記他的生辰,甚至正常放他出宮自建府邸,讓他在朝為官,予他封地封号,也會時常來母妃宮中坐一坐,談一些蒼白的、太過久遠的往事。
他想,這樣的生活其實也不錯,不當權貴,做個閑散王爺,彈琴看舞,不亦樂乎,對他來說已足夠。
隻是母妃似乎很在意。
在意他是否得父皇青眼,在意他權勢離韓蕲有幾分,在意顧靈華自出生便定了皇帝命。
日子久了些,他也有幾分在意。
燕聽雪是他人生中的意外。
京都最璀璨的人喜歡上了他,讓他覺得,其實他也沒有那般差,其實他也能觸摸到月亮。
然而當她毅然決然地轉身之時,他甚至在想,果然,最好的永遠不會落在他身上,那個時候,他是又産生放棄的想法的。
為甚又偏偏讓他知曉,燕聽雪本應就是該屬于他的,他過往一切糟糕的經遇,就是為了遇見她。
為何要将她奪走,為什麼都不留給他!
他這一路思緒混亂,胡思瞎想,隻憑着意識走路,等烏雲散開,萬裡澄明,他頓步,才知曉自己來到程宅。
他停住步子,還是覺得自己應該進去看看。
他翻上牆頭,卻不用他去尋。
他頓住了。
澄明的月光下,她像蝴蝶一般,撲扇一起,瞬間如飛入天間,躲近沉郁濃醉的夜色裡 ,可月色卻被她給包裹住了,流連在她的足尖輕點處,蕩漾在她的步履翩鴻間。
蓮瓣被她穿在了身上,在她的一笑一動間,開出一朵完整嬌豔的花,人似花美,月似蓮潔,可靈動炙烈的紅蓮,似火一般,灼灼燒在他的眼前,他的心被那散動的綢絲牽着,有無數個瞬間,也跌進這熾熱濃烈的火裡,靈魂同她一起被灼燒燃燼。
這是傾絕一切的舞,比梅林之遇,比清水宴上,精美絕倫。
這是貼近她靈魂的舞,最能表達她心中之語。
而她,于此刻,隻給程澈一人瞧。
胸腔中熊熊的妒火中燒着,他那僅存的理智也被蠶食得一絲不剩,想要,立刻,馬上,将燕聽雪占為己有。
要她的眼睛看向他,要她的心裡住下他,要她的一切都屬于他。
這些本該是他的,他隻不過是又拿回來了而已。
于是他枯坐了一夜,于清晨,折了天邊的赤霞。
他握着燕聽雪的腕一路并未停留,正巧迎上了來找他的俞太妃。
俞太妃面帶肅容,燕聽雪以為她是來救她的,忙開口道:“太妃娘娘,殿下此舉實為誤入歧途,請娘娘開解。”
俞太妃似笑非笑,“曜兒,當真決定了?”
這是他幼時不喜寒霜這個名字時,母妃便另為他起了小名,日日喚他,圖個開心。
顧寒霜的唇繃成直線,似乎考慮了很久,重重點頭,“母妃說的對。”
“佛曰,去吧,做自己想做之事。”她摁着手中的佛珠,讓開了道路。
燕聽雪有些不可置信地望向她,好似看到了另一個人:“太妃……”
門前侍衛林立,握刃于手,韓蕲将燕奚落在身後,離他們遠一些。
程澈有些等不及,“殿下,不若直接禀明陛下,動禁衛。”
韓蕲攔住他,瞧向燕奚灼灼的雙眸:“不急。”
程澈無奈地剁了剁腳,将怨氣都狠狠發洩于地面。
将遺率先出現,他拎着刀走在前頭,程澈見到他身子一緊,旋即将手轉向腰間的匕首,似是下一霎便會同他拔刀相向。
顧寒霜握着燕聽雪的手腕從容地出現在衆人眼前,大家的呼吸瞬間便緊了。
她身上穿的是青白色的裙衫,衣服上繡着大片的廣玉蘭,是同清晨豔似天邊紅霞的顔色不同,程澈瞧得眼色一沉。
他給她換了衣服。
此刻他身着與她相仿顔色的素色衣袍,握着她的手,同她并肩而立,面上帶着淺淺的笑,“聽雪,你同大家解釋一下,你是否願意陪本王待在敬王府?”
話落,韓蕲吟笑了一聲,“敬王,你想要造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