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墨色沉沉,漆黑的夜色看不見一點光,林南風踉踉跄跄的推開門,“吱呀——”一聲敲碎了夜色。
蘇景蘊沖着夜色喊了一聲:“夫子?”
林南風想回答,可是胸口好像壓了一塊大石頭,讓他一個字都說不出。他垂頭喪氣的走進門,借着細微的燭光,蘇景蘊才看清來人。
他心頭蓦然一沉,兩步跑過去,焦急的喚了一聲:“夫子,你這是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林南風平日最為講究,如今卻非常狼狽,發絲淩亂,衣襟也有一些松散,他神情惶然,語帶哽咽,艱澀的開口:“你先回去吧……”
蘇景蘊的手蓦然一緊,他下意識的摸上腰間的荷包,緊緊的握住裡面堅硬的東西,他低低的應了一聲,往前走了兩步,微微回頭,往日溫柔細緻,耐心和藹的林南風,正拿起林知意額頭上的打濕的棉布洗,兩頰的淚順着下巴不斷滑落,一滴一滴如同斷線的珍珠,在水中濺起水窪。
蘇景蘊心髒一陣驟縮,不敢再看,僵硬的轉過頭,捏緊荷包中的玉佩,好像隻有如此,才能給他一絲力氣,讓他不至于當場開口。
蘇景蘊走出門,便聽見裡面傳來林南風低低的啜泣聲。
他邁開步伐,一步一步,重若千斤的走出去。
林南風低低的開口:“女兒,沒想到咱們都看錯了人,世上怎會有如此恬不知恥之人!他怎麼說得出那樣的話!”
“若不是我收下陸秉安,他這輩子都隻是一個泥腿子,他怎麼能卸磨殺驢,怎麼能半分情分都不顧!”
“你快好起來吧!”
“爹真的好想你,你若是有個三長兩短,爹可怎麼活呀!”
“隻要你能醒,讓爹做什麼都願意!”
“實在不行,我明日就去當鋪……”
林南風哭着說了一通,最後卻閉上了嘴,他怎麼可以這樣想,就算他們父女倆一起死,他都不該那樣想!他怎麼對得起他的妻子!
可是他真的沒法子了……他該怎麼辦……
陸家的婚約自然作罷,實在不行,他就舔着臉,折了腰,去接陸家那三十兩買斷的銀子!
林南風一眨不眨的看着女兒,他低低的道:“船到橋頭自然直,會有法子的。”
床上的人呼吸卻越來越微弱,最後竟然安靜的沒有一絲聲響。
林南風眼睜睜的看着,等察覺到奇怪,他擡手搖了搖床上的女兒:“知意,知意……你應應爹!”
床上的人沒有絲毫聲息。
林南風身子一僵,緩緩的擡起手,放在她的人中處。
“知意,知意,不要和爹爹開玩笑好不好……”
“知意,你應爹一聲,爹以後什麼都答應你好不好!”
“你醒一醒,回爹一聲。”
“女兒……你說話呀,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娘去哪裡了嗎,你醒醒,你醒來了我就告訴你!”
林南風張大了嘴,覺得透不過氣來,想要抱抱女兒,又怕驚擾了她。
他們兩人相依為命,他還記得,他當年抱着小蘿蔔頭來到王家村時,女兒雖然神色狼狽,但是眼睛卻格外亮,十分心疼他,拿着她的小帕子給他擦額頭,看到他臉上有些擦傷,還會小心翼翼的呼一呼。
“風兒吹吹,痛兒飛飛!”
“爹爹不用抱着我了,我可以自己走。”
“我緊緊的拽着爹爹的袖子,就不會走散啦!”
“不過爹爹要走慢一點哦,知意的腿兒有些短。”
“爹爹,爹爹!”
“爹爹,爹爹!”
言猶在耳,懷中人卻沒有一絲氣息,林南風抱着女兒,輕輕的拍着,好像她睡熟了一般,眼淚不斷的滑落,卻沒有一絲生息。
“女兒走慢些,爹很快就來找你了。”
林南風拍撫着乖巧的女兒,眼神慈愛的看着她。空洞的眼神中帶着淡淡的死意。
如今,世上再無牽挂。
老天待我何其薄!!!
林南風喉頭一陣腥甜,一時控制不住,鮮血順着唇角滑下。他聽之任之,沒有絲毫動作,隻死死的抱住她。宛如一尊雕像。
良久,他才放開懷中人。
然後拿起棉布細細的替她擦着手臉:“我的知意,該是清清爽爽,幹幹淨淨的。”
左右收拾了一通,把眼前的活都幹了,林南風繃緊的弦斷了,他蹲坐在床前,看了半晌,忍不住拉着她的手痛哭流涕:“老天爺!你有什麼不滿沖着我來,你要收就收我,别動我的女兒啊!我的意兒她還那麼小!她還有那麼長的路要走!啊!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林南風痛得撕心裂肺,涕泗橫流,簡直痛殺了。
“我求求你!我求求你,隻要能讓她活,哪怕讓我馬上去死,我都不會有任何怨言!我的女兒!我的女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