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弘的山脊,連綿不絕。這裡蘊藏着極佳的靈氣,烘托着山峰雲霧缥缈,不時有悠揚的神樂仙聲,在絕壁間蕩漾。
小男孩抱着膝蓋,獨自斜倚在老松樹下面,出神地望着山下的絕景。
這些景緻對他們這些日日生活在萬劍山的人來說,是見怪不怪,習以為常的。之所以如此引他注目,隻是因為他沒有什麼好看,也沒有什麼可看。
遠處傳來嬉嬉鬧鬧的玩笑聲。
不多時,側臉的光被擋住了。
空氣中隐隐約約有甜膩的香風,小女孩嬌滴滴的聲音活潑而主動:
“淮師兄怎麼一個人在此?”
他轉過臉,綢帶綁住的高高馬尾也跟着跳躍,在淺藍色的絲質衣領間舞出一個弧度。
烏溜溜的雙眸猶如黑曜石,五官俊俏而秀氣,天生一段天鵝般雪白的修長脖頸,不像什麼修道弟子,倒像是世間哪戶顯赫人家的矜貴小公子。
小女孩愣了一愣,暗暗吸氣,臉上笑容更盛:“淮師兄,陪我練劍好麼?”
他淡淡地笑:“你是新來的?”
“是,”小女孩舔舔嘴唇,心中泛起一絲欣喜,接連道,“我是九環堂鮑一松長老新收的親傳弟子,上個月才入門的,我叫……”
“他們沒告訴你我是誰?”他笑着打斷。
小女孩不知怎地心頭一緊,擡眸瞟瞟他那張完美無瑕的臉龐,像妖精一般俊秀。
她安慰自己是錯覺,鼓起勇氣繼續道:“你是淮宗主之子,萬劍堂的小師兄。”
“你喜歡我嗎?”他忽然開口。
小女孩吓了一跳:“什麼……”
“你喜歡我嗎?”
沒料他如此直接,小女孩臉頰滾燙,半垂下頭,眼神還是禁不住往他身上停駐。
他太好看了,太出衆了,仿佛在暗夜裡也抹不掉光芒的明珠,讓人一眼就能迷離。
她袖口外的小手緊緊攥着,嘴唇因為羞赧變得哆嗦:“喜歡……我喜歡淮師兄。”
他聽罷,從喉間呵出一口氣,猶如泉水落石:“那你希望我如何回應?”
小女孩眉間一喜:“但願君心似我心。”
“‘但願君心似我心’,這又是從哪個話本裡聽說的……”他喃喃地念着,聲音清淩淩,好像随意撥動的瑤琴古樂。
像是被什麼妖精蠱惑一般,小女孩又紅了臉,直燒到耳根。
“淮師兄,這是我的真心……”
“那他們有沒有告訴你,”他又打斷,面上的笑意變得莫名地冷,讓人背脊發涼,“我喜歡誰,誰就會死。”
“什麼……”小女孩瞪大了眼。
“我身上的詛咒,早已是公開的秘密,萬劍宗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冷笑出聲,“怎麼,他們連這都不告訴你,是想讓你當替死鬼?”
用一個所愛之人的血來破除詛咒,之後要喜歡多少人,要多少莺莺燕燕多少風花雪月,都無所謂。
隻要第一個人死了,往後來的人,便盡是坦途。
為他人作嫁衣裳,不過如此。
“若是不小心殺了同門師妹,或許我會被逐出萬劍宗,或許會被鮑師叔殺了洩憤,又或許因為愧疚而被心魔吞噬……總之于你于我都不好,還是及時止損吧。”
他歎口氣,認真地盤算起來,以稀松平常的語氣陳述着了不得的事情。
小女孩不由地後退半步,話哽在舌下,冷汗涔涔,少女心也化作滿滿的驚恐。
她舉起袖子,近乎崩潰地哭出聲,像是被人欺負了似的調頭跑開了。
“第二十七個,”他望着女孩跑走的方向,眯起眼,自嘲地笑笑,“虛情假意,不要也罷。”
萬劍宗的天愈發灰白,死氣沉沉,烏雲闆結成一塊,連風都吹不動分毫。
他滿眼,隻有落葉是靈動的。
困意來襲,他将頭正在交叉的雙臂下,合上眼皮小憩。
腦子昏昏的,沉沉的,似要立馬墜入缥缈的夢鄉。
周遭逐漸變得清冷,山澗的叮咚聲斷斷續續,像極了嗚咽。
風聲?
“挺好,那你喜歡我吧。”
熟悉又陌生的聲音響起,軟綿綿的少女音,帶着微醺的醉意。
他一愣,睡意頓散,猛然睜開眼睛。
少女穿着輕紗的披肩,桃绯色襦裙,上面修了一堆妖妖的吐蕊花,胸前纏一圈大紅色蝴蝶腰帶。
隻有合歡宗才會有這般狐媚無制式的弟子衣着。
他的目光黏在少女清靈的眉眼上,一點兒也挪不動:“小妖女,你……”
“我讓你來喜歡我啊,這樣就不會嚯嚯其他姑娘了嘛。”她嘻嘻笑着,伸手抓住他的手腕,一副吊兒郎當的感覺。
他擰起眉,胸口一頓心浮氣躁。
分明就是在騙人。分明就是醉話。
黃湯下肚,神思不清,說出來的話怎能作數?随口一句調笑,又怎能當真?
他心中有一股無名火氣亂鑽,尖細的酸澀感次第漫開,是從未有過的奇怪感覺。
忽然間,眼中湧入光怪陸離,周遭的景象如同夢境般恍惚沉淪、伸縮蜿蜒,整個世界如晃晃悠悠的水中月影,即将被撕裂。
他一驚,伸手想要抓住眼前的少女。
她好像被踩到尾巴的貓,“咿呀”一聲甩開手,下一刻,她驚異的眼神定格住,衣袂翻飛,整個人從頭到腳碎成千千萬萬的落葉。
在偌大的天地間,化為烏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