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雜役姑娘小跑着回來,身後墜着三條小尾巴,白灼華和秋夭夭步履略顯急促。林清婉先前讓他們思過,并未打算讓他們參加生辰宴,此時卻突然改變主意,讓他們摸不着頭腦。
褚青雲落在幾人最後,走得不緊不慢,眼神頗為不屑。
是塊有個性的犟骨頭,我喜歡。
林清婉對他暗暗贊賞,卻時時刻刻牢記着扮演月離君的任務,是以她面上不僅不顯山露水,還冷冷地盯了他一眼。褚青雲撞上她的眼神,低低嗤了一聲。
林清婉并未注意到,她現下正琢磨着待會宴上彈琴的事,一個頭兩個大,根本無暇他顧。一行五人各懷心思,在沉默間已不知不覺來到了莊重威嚴、低調中不失奢華的無相派主峰——靈台山。
有不少人陸續從各個方向而來,林清婉目不斜視,視線沒有落在他們身上。孰料一位長相鋒利、淡眉薄唇,被數名弟子簇擁的男子直直朝她走來,姿态高傲,步伐徐緩。
不妙,這面相一看就不好惹。
果然,隻看那男子眼一掃,口一開:“月離君今日是要大展身手?賀某可真是期待得很,你那一手全是技巧,毫無感情的琴音,可有長進?”
林清婉不知此人是誰,擔心多說多錯,幹脆閉口不言。
雜役姑娘小心翼翼瞄了眼她,鼓起勇氣道:“容隐君莫要诋毀我家峰主,衆人皆知峰主的古琴乃天籁之音,琴藝更是世人難及,就連掌門也贊許過。”
容隐君賀岚山臉上露出一抹鄙夷之色,壓根就不在意這個姑娘,他的目光落在一颠一跛的褚青雲身上,話音嘲諷:“此子天資上佳,當初你争着搶着要收他為徒,沒承想此子桀骜不馴,飛揚跋扈,看樣子月離君沒少管教,卻絲毫不見成效。不如,讓他來我門下,保管将他制得服服帖帖。”
難怪褚青雲受的傷最重,月離君罰起他來無所忌憚,敢情無相派上下皆知他性情,可能這所謂“性情”還經過她一番添油加醋。真是可憐的孩子。
林清婉心中一番感歎,面上又是另一番光景,她挺直脊背擡起首,身量雖矮了他一頭,氣勢卻與之不相上下:“容隐君不也說了他是我的徒弟,與你有何幹系?”
賀岚山頭未低下,隻從眼角瞥她:“還是那副自視清高的模樣,不知弟子大考誰能笑到最後,若你那三個好苗子被我徒弟壓了一頭,月離君便是不勝其任,百無一能。”
靈台山上,大殿門口,兩方對立,林清婉勾起唇角:“賀峰主,不關己,莫閑管【注】。”
賀岚山神情輕蔑,哼出一聲冷笑,先她一步踏進大殿,身邊弟子跟着魚貫而入。雜役姑娘緊盯鞋面,完全不敢看林清婉的臉色,但若是擡頭一看,便會發現她不複從前那般面色鐵青,反而面無表情,什麼顔色都沒有。
這副鐵面神功來源于林清婉生無可戀的社畜生活,傻逼領導是個腦子識别不了問題,說不清話要求還多的事兒媽。
作為被網友戲稱“西南暴龍”的性情中人,在面對領導的厲聲指責時,她不會像其他小姑娘一樣泫然欲泣,也不會像圓滑世故的老職工那樣堆笑點頭,隻會木着一張臉,在内心深處破口大罵。
尋常挑釁與抨擊已動搖不了她的神功,林清婉跨過門檻,無比淡然地在侍者引導下入座。三個徒弟坐在身後,她看不見他們此刻奇怪的神色。
筵席很快被坐滿,一位步履甚為穩健,從走姿上看便知此人身份不凡,屬于林清婉一眼就能認出的萬惡的資本主義者。這人端的是一派仙風道骨,不知背地裡是否會壓榨勞工。
他在首席落座,寬闊大廳座無虛席,卻并不吵嚷,林清婉的座位靠前,看得也很清楚。這便是無相派掌門了,他雖未闆着臉色,長相也不如賀岚山刻薄,但就是無形之中給人一種生人勿近的疏離感。
她跟着席上衆人一同起身向掌門拱手,掌門颔首道:“諸位不必拘禮,隻當是尋常家宴即可。”
話是這麼說,他仍是受了一禮才示意大家坐下。
林清婉開始裝作不經意地打量席上衆人,一番觀察下來,或多或少與觀察對象對上了眼神,卻無一不是不冷不熱地飛快移走視線,竟是無一人與她交好。她暗暗咂舌,對此不甚在意,倒是對其中一位道友印象深刻。
那人的座位離掌門最近,也是個位高權重之人,且她的相貌與掌門有幾分相似,她像是寒冬湖面中的一株冰花——美,卻源源不斷釋放着寒意。
“月離。”
聲音來自主位,林清婉回過神來,與他對上眼,掌門神色嚴肅,她心中無端升起一絲心虛,直至雜役姑娘雙手奉上古琴,投注在她身上的威壓才得以減輕。
林清婉接過琴,餘光瞟到褚青雲轉瞬即逝的笑意,少年人終究是藏不住事,那一分竊喜被她看得明明白白。剛打瞌睡就有人遞枕頭,好樣的犟骨頭。
她彎起眉眼,挂上一副如沐春風的微笑,帶着古琴緩步走入舞台中央。早已有人為她搬來琴架,林清婉款款落座,琴身泛起油亮光澤,她彎指一勾。